索尔图说得不紧不慢,似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康熙面露赞许之色,示意他继续。
    “三藩属地多为边境荒凉之地,尤其云南地界,匪患流寇成疾,瘴气丛生,又是各族聚居之处,若是像江南诸地一般开府设县恐难以管辖,奴才以为可设流官与当地土司共管,以抚民心,此为其二。”
    “三藩属地百姓久在叛军暴|政治下,饱受连年战乱之苦,如今战争结束,叛乱平定,当地百姓生活却依旧艰苦,若是能减免百姓钱粮并给予赈济,必能彰显皇上宽宏仁怀之心,使万民归顺,天下归心,此为其三。”
    索额图徐徐说完,康熙颇为满意地点头,又问众人:“索额图说得有理,诸位可还有补充?”
    明珠见索额图面有得意之色,不甘心就这么被他一个人抢了风头,咬咬牙也站了出来:“皇上,奴才以为,光是如此还不够,蠲免钱粮给予赈济一时能减轻百姓负担,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三藩之地经过连年战火,如今百废待兴,鼓励生产才是上策,奴才觉得可以招抚流亡,对荒缺过多的地界亦可暂时开除额赋,以奖励垦荒。此外,开山筑路、兴修水利亦是另一利民利国之良策,三藩属地荒蛮偏远,愚民多未教化,极易煽动,才会受了藩贼蛊惑,道路河道修通了,既方便事生产,更便于朝廷与之沟通,布施恩泽,使其感皇上仁德爱民之心。”
    “说得很好,难为你能想得这么周到,”康熙颌首,赞许道:“朕很高兴你们都能想朕之所想,想万民之所想,朕就依你们所言,收编军队,三藩余部尽数编入正黄、镶黄、正白、正蓝汉军旗下,于荆州、福州、广州三地增设八旗驻防,广西、云南派绿营兵镇守。在几个大城镇设立府县,由吏部挑选赴任官员,三年为一任,边远地界分封土司,设流官与土司共管。同时免去云南、广西全境三年粮钱,三藩私征税收一概禁革,对回乡务农的流亡百姓免息贷以耕具物种,开除一年额赋,至于开山筑路兴修水利一事朕稍后再与工部详商,尔等可有异议?”
    “吾皇圣明!”众臣一齐拜倒。
    康熙满意地结束了朝会,又是三声净鞭过后,百官一一退出了乾清门外。
    今日这一场朝会,索额图以退为进,积极请罪,然后有条不紊地一条一条呈辞把皇上说得频频点头称赞,众臣不管是跟着沾光得意的,还是心中暗骂的,都不得不心悦臣服地说上一句‘果然是老狐狸,姜还是老的辣’。
    明珠虽然没有算计上他,到底也没有落了下风,心中同样得意,面上仍然是那副笑得亲切和蔼,实则阴狠奸诈的表情与众人往来客套。
    胤礽看着人群渐渐都散了去,偏头看一眼一旁正也欲离去的胤禔,喊住了他。
    “太子爷有什么吩咐吗?”
    胤礽笑问:“大哥今日也是第一次上朝听政吧?可有所获?”
    胤禔想了想,道:“索额图与明珠都不愧是汗阿玛的心腹重臣,果然是有本事的,汗阿玛也是真正的圣主明君,想百姓之所想,忧百姓之所忧,臣受益匪浅。”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动听,怕是拿到康熙面前去也是不功不过的标准答案了。
    胤礽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道:“大哥也果然是懂汗阿玛的心思。”之后也不再与他多说,大步出了殿门。
    胤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皱了皱眉,同样转身离开。
    “爷,索大人在前头。”胤礽身边的贴身太监何玉柱小声提醒他。
    胤礽抬眼看去,索额图确实还没有离去,在前头正与几个官员说着话,见到他出来,众人一块过来向他问安。
    胤礽客套地应付了几句,转身离去,在经过索额图身边时,对方轻微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奴才谢太子爷提点。”
    胤礽勾了勾嘴角,大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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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心
    胤礽回到毓庆宫,凌氏正在张罗着传早膳,何玉柱接过他脱下来扔到手里来的斗篷,退到了一边去。
    凌氏伺候胤礽换了一身香色常服,跟他说授课的师傅已经来了,正在前头候着,胤礽点了点头,又听说他的伴读已经来了有些时候了,也在外头候着,便先传了他进来。
    克宁是索额图的孙子,年岁虽比胤礽还要大上一岁,身子看着却是要瘦弱许多,一副谨小慎微的恭谨模样,垂着头与胤礽请过安便跪着不动。
    后殿里头奴才不多,都是胤礽在康熙赐下的人中挑了信得过的贴身伺候,所以胤礽与克宁说话倒也没有顾忌其他人,吩咐他直言。
    克宁谢过恩,道:“奴才玛法要奴才谢过太子爷提醒,若不是太子爷您示下奴才玛法在皇上面前主动请罪,又提醒奴才玛法想好应对皇上询问之计,今日怕是就让明大人摆了一道得逞了去,奴才玛法不但没有获罪还得了皇上赞许,全都倚仗了太子爷您。”
    胤礽啜了一口茶,笑得不以为然:“爷道是什么,这点小事以后别再提了,叔公是姓赫舍里的,便是爷的自家人,爷必然会护之周全。不过你回去也跟叔公提个醒,让他下头那些人都收敛一些,尤其是赫舍里家的人,没说要你们夹着尾巴做人,到底也给爷低调一点,别成天借着元后母家的身份在外头为非作歹惹事生非,真要是惹出了什么事来,爷也不介意清理门户。”
    “奴才不敢……”克宁小声争辩道。
    “没说你敢不敢,总会有不长眼的奴才做错事,让叔公多多敲打一番总是好的。”
    “奴才知道了,奴才会与玛法说的。”
    胤礽点头,喝了半盏茶就起身理了理衣服,去了前殿。
    他的授课师傅张英和李光地,一个是翰林院学士,一个是内阁学士,同为南书房行走,俱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受康熙器重之人,此刻正跪在他面前给他请安,而今日一整日的授课都要以这种胤礽坐着他们跪着的方式进行。
    胤礽免了他们的礼,对何玉柱道:“给两位大人赐坐,以后这殿里头日日都备着两把座椅,两位大人来了就请他们坐下。”
    二人闻言色变:“臣等谢太子爷厚爱,臣等不敢。”
    “有何不敢,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二人谢恩,退到一边小心坐下,胤礽上了炕,膳食一样一样上桌,都是精雕细琢细心烹制的食物,每一样的分量都不多,花样却是十足。
    胤礽吃了两口,目光注意到一旁两位师傅也正在用着早膳,示下赏了他们一人一叠吃食,又赏了份小点心给克宁,三人再次谢恩。
    用完早膳授课正式开始,胤礽拿起桌案上的礼记,暗自叹了口气,翻开书页,认真念读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后,乾清宫来人,说是皇上宣太子爷过去。
    胤礽放下书,示意两位师傅稍歇片刻,起身离开往乾清宫而去。
    踏进乾清宫的殿门前,胤礽轻吁了口气,敛起了眼中的戾气。
    西暖阁里头,康熙刚刚处理完手边政事,见到胤礽进来很是高兴,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也坐到炕上来。
    胤礽的脸上多出了一份与在毓庆宫时不同的娇憨天真之态,爬上了炕,在康熙身边坐定,先开口道:“汗阿玛,儿臣有好好念书的。”
    康熙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都与朕说说,你都念了什么?”
    “儿臣已经开始学礼记了,师傅们都说儿臣学得很不错,记得也快。”胤礽的语气里有着符合他现下这个年纪的小得意,说着还背了两句与康熙听,见康熙笑容满面,又继续道:“昨日儿臣还学了一首诗。”
    “哦?”康熙兴致盎然:“什么诗?”
    “洱海昆池道路难,捷书夜半到长安。未矜干羽三苗格,乍喜征输六诏宽。天末远收金马隘,军中新解铁衣寒。回思几载焦劳意,此日方同万国欢。”
    胤礽朗声念完,康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拧了拧他的鼻子,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倒是会讨朕的欢心,朕才刚做的诗,你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胤礽陪笑着眼睛弯成了一条线:“讨汗阿玛欢心的不是儿臣,是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是云南大捷的捷报。”
    “行了你,别油嘴滑舌了,既然说到这个,那朕问你,今日你也上过朝了,听了那些大臣们说的,可有何想法?”
    胤礽偏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前些日子师傅与儿臣说到昔日汉高祖与西楚霸王争天下的故事,曾言汉高祖虽与项羽百战得天下,而其固结民心之本,全在于入关之始,秦民久受暴|政之苦,汉高祖入关,首行宽大之政,与父老约法三章,民心既归,王业根本已定于此。”
    康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这个,一时倒是诧异:“所以呢?”
    胤礽一边斟酌一边说道:“吴三桂最初起兵造反之时,到处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之后各省兵民相继背反,究其原因,儿臣觉得汗阿玛虽是明君,有体恤爱民之心,下头的人却未必个个都能明圣意,往往是吏治未剔厘,德泽不及民,才会造就如此局面。幸得祖宗庇佑三藩终败,汗阿玛今日在朝堂之上下明旨施利民之策,百姓们知道了必定欢欣雀跃,感激涕零,而民心归顺。”
    这话算是即拍了康熙的马屁,倒也不全然是废话空话,而康熙听了果真陷入了沉思之中。
    胤礽说完,小心看了康熙一眼,见他沉默不语,面上做出一副担忧神色,拉了拉他的袖子:“汗阿玛,您怎么不说话?是儿臣说错了吗?”
    康熙叹了口气,再次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你说得很好,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识,朕很欣慰,你说得不错,久乱之民思治,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朕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索这事,朕要施仁政,便要恤兵养民,布宜德化。所谓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历代以来,不论是开国之君还是守成之主,无不是政简治约,臣民遵顺才能造就盛世,反之末世君臣变乱成法,朝夕纷更,做得再多终是于事无补。”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胤礽顺口接上,然后又尴尬一笑:“汗阿玛恕罪,儿臣胡乱说的。”
    康熙却是肯定道:“是这么个理,不过这些,都是师傅跟你讲的还是你自个想的?”
    “师傅讲过,儿臣自己也想过与师傅讨论过,受过师傅的指点……儿臣都是胡思乱想,让汗阿玛见笑了。”
    “没有,你说得都很对。”康熙赞许,复又问道:“朕听说,你让师傅以后都坐着给你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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