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枢看起来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未曾想冯虚御风术法精纯娴熟,跟随北胤修行一年的沈澜自认为不论道行还是感悟都有长足精进,却依然被少女远远甩在后面。同行一路韩灵枢几番调整身法在前面引导,沈澜则是在后面苦苦追赶,累得他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话虽如此,沈澜的速度客观上还是极为了得的,以这般脚程跟着韩灵枢向天空飞了两日两夜,早不知经过了多少路途,却依然没有见到目的地的影子,反倒是高悬空中的九条大河一直流淌在视线里,大小宽度竟仿佛没有变化。
    “我之前过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穿过赤河了吗?怎么现在天上又出现了九条大河?而且居然有九种颜色?”
    “靠近地面的九条赤河只不过是投影而已。”
    “投影?”
    “不错,你仔细看九大河川后面,有什么东西?”
    沈澜定睛一瞧,忽然惊道:“好像又有一个悬浮虚空的球体?而且还发光?”
    “你觉得是什么?”
    “难不成...赤河界不是一个悬浮虚空的球形世界,而是由这两个组成吗?”
    “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是另外一个洞天,只不过闯到我们赤河界范围里了。一个巨大且繁盛的洞天包含数不清的生灵,这些生灵和洞天里的灵气从遥远的地方看去就会发光,比如洪荒。洪荒是已知的最庞大且完整的洞天,如果可以从远处看去,可能比太阳还要耀眼也说不定。这个洞天也很强大,发出来的光芒将赤河投影到了距离地面很近的地方,并且投影下来的颜色是一样的。两个月前你就是从那里破界过来的,自然就以为踏过了九大赤河,却没发现真正的赤河在自己身后很遥远的地方。”
    “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地是那个洞天吗?”
    “不是。我只是解释为什么会有投影。真正的九大河川离地面很远,我们要去的就是河川之中。”韩灵枢看了青年一眼,“反正都是要见到的,现在跟你说明白吧。九大河川南方是忘川,北方是归途,但位于南北之间还有一处转轮镜,传说生灵若能进入转轮镜里心悦诚服许愿,就可以看见自己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安危所在。你若是真的担心百里姑娘、若是心诚愿朴,也许转轮镜能帮到你。”
    沈澜恍然大悟,天地造化无限洞天,没想到还有转轮镜这样神奇的所在,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对于九大河川他已是满心期盼,但对于悬天河流后面那个所谓“闯进来”的洞天他又心有疑虑,两个原本毫不沾边的洞天怎么会跑到一个虚空界面来了?这件事情颇为诡异,只不过韩灵枢似乎并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不知是时机未到还是没有必要,不过倘若真的迫在眉睫了,她应该会主动告知的。
    这般又飞行了有半个月时间,九大河川当中的其中一条近在咫尺,而沈澜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单纯在速度上已经比半个月前要快了一二成之多。追赶虽然辛苦,但韩灵枢似乎是故意如此,循序渐进用心良苦,也让青年对这个少女多了一分好感。
    直到二人出发的第十八天,第一条河流终于是到了。这是离地面最近的一条,名字叫“栴水”。栴水是一条流淌碧绿色莹莹光点的通天大河,传说赤河界一切植被草木生前身后都会回归于栴水之中,二人进入栴水之后所见所闻无一不是生机盎然一片春色。原来这九条河流虽称为河,实际上却是由数不清的灵光和魂魄组成,就算身处其中都几乎看不见缝隙,更何况远在亿万里之外的赤河地面?魂灵流淌宛若涟漪波涛,自然就有了河川一说。
    这些魂魄未生未死,在沈澜看来便和游荡阳间的妖魔鬼怪无异,奈何四面八方浑身上下全部是草木精魄,青年拼尽全身灵气意念不知诛杀了多少花草树精,却好像完全没有对栴水有半分影响。韩灵枢见状缓缓道:“赤河界存在数不清的岁月,不说每年,就算每一日都有数以亿万的花草木魄精灵归纳于栴水之中。不要说你一个人,就算是一百个你,也不要妄想对此间精魄有半点影响。”
    “不过是些还未入轮回的妄念灵思,能杀一只便是一只了。”
    “就算你不动它们,迟早有一天它们也会经过忘川前往归途然后重获新生的。你带着满身杀气半路冲出来,对你而言、对它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我问你,你可知道它们做了什么恶?杀了什么人么?魂魄一死,或是陷入沉睡消匿于天地、或是化作荒魂,虽道行俱消无法化形,却也再无法入六道轮回了。”
    韩灵枢摇头道:“这些事情不论你有没有想过,但你在诛杀所谓的妖邪魂魄的时候,已经在无意间把自己定位成了执掌杀伐与转生的神灵了。”她看着青年的眼睛,“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沈澜脸上微微有些动容,但始终没有说话。韩灵枢也不多言,只让他在自己身后跟着前行。一路之中但凡沈澜恢复几分灵气,对游荡身边的魂魄绝不留情,韩灵枢看在眼里并不阻止,如此过了许久,二人走到了一间由碧绿色灵光构筑的悬空宫殿前方。
    “到达转轮镜简单,想被它认可却没那么容易。你一身杀伐戾气,就算站在镜子上想着百里姑娘,不用说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怎么会这样?”
    “明心如镜,戾气就像灵魂里的尘埃,转轮镜是造化神奇的产物,而罪秽杀伐是生灵产生的负面情绪。一个生自苍天、一个生自苍天的造物,你觉得这两者可能共存么?”
    “那怎么办?”
    “你年纪轻轻却练就一身鬼神不惧的凛冽杀气,生死存亡间交手或许这杀气能让你把一分力量变作两分,甚至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也不会让你有丝毫胆怯,但杀伐乃是下乘。我且问你,你从北胤的身上能感受到多少杀气?”
    “很少...那可能是他不想动真格的…”
    “非也,强如北胤,一旦他动了杀气反而不能发挥出自己最强大的力量。杀伐之心生戾气,这戾气在某些层面能让你逞凶,可在别的层面却让你显得苍白且无知。你如果不能将这满身杀气洗干净,若不能达到铅华尽褪的程度,怕是没有机会得到百里姑娘的消息的。”
    沈澜皱眉,脸色如极夜寒冰万年不化。
    “按理说这里花木魂魄如此之多,你杀了它们这么多同类,它们早就该群起而攻之将你斩于马下了,可它们并没有这么做,你难道不该心存感激吗?”
    “…”
    “好了,看到那间宫殿了吗?”韩灵枢素手玉指,指着不远处悬浮在半空里的那间宫殿。
    “木灵神宫,是执掌栴水的中枢之地,你如果能把木灵神宫破坏掉,那么这条栴水也就会逐渐消亡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把这宫殿破坏掉,这里所有的草木魂魄都会消失?”
    “不错,怎么样,是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这应该是很机密的事情吧?”
    “当然,赤河洞天能找到神宫的人屈指可数。如果不是我带路,以你现在的状态找一万年也找不到。”韩灵枢莞尔,“去吧,我在宫殿外面等你,有麻烦就退出来,别逞强。”
    沈澜看韩灵枢并没有丝毫紧张的意思,是因为事不关己还是因为这宫殿里并没有什么危险,又或者说她已经确信这间所谓的木灵神宫一定不会被摧毁所以才如此轻描淡写?她越是这么想沈澜心里就越不畅快,分明是山精鬼怪聚集的地方,就算一剑捣了也无愧于天地良心。如此一番思虑,青年二话没有飞到神宫大门,面前是一道淡绿色的灵光薄墙,沈澜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一横踏了进去。
    这木灵神宫无所谓格局,放眼看去只有一间圆顶的主厅。厅堂中央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直到沈澜走近几步,正中央才忽然冒出一团碧绿色游弋的灵光。
    灵光围绕沈澜上下转了几圈,忽然落在地上幻化成了一个和沈澜一模一样的青年。沈澜大吃一惊后退两步,待反应过来,料想要么中了幻术,要么有高明手段之人藏匿于此,连忙祭出炁剑准备和对手大战三百回合。然而还没出招,那假沈澜却先开口说话。
    “花木魂魄柔弱,自从你进入栴水以来不过半日,已经有千万草木灵魂殁与你手,我问你,树木花草之灵,是否也是芸芸生灵之一种?”
    “是生灵,但有的生灵生而为善,有的生灵生而为恶,自然要区别对待。”
    “你诛杀它们,它们却不杀你,站在它们的角度,你是那所谓的生而善者、还是生而恶者?”
    沈澜颦眉不答,对面人继续问道:“何谓善恶?你为何斩妖除魔?此规章条框又是谁人制定?你杀的这些,是为人而杀,还是为己而杀?是为天地而杀,还是为欲望而杀?是至善,亦或是是伪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杀伐乃下品,既然你到我木灵神宫来了,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杀气,如何?”
    沈澜眉头一挑,“你幻化的身形…”
    “和你的道行一模一样。”
    “那你小心了,想必你也是精魂一种,倘若有机会,我不会手下留情。”
    沈澜话一说完南斗炁剑爆蹿而出握在手里,以洄风舞雪六十四招起手步步紧逼,以满身杀气加持攻守与速度,只见听风院精妙绝伦的剑招与南斗剑阁无与伦比的炁剑交织一起,宛如杀伐决断的炁剑山川流云图,不仅行云流水,威力也端的是慑人心魂。
    即将突破至太清境的青年在这一刻戾气傍身所向披靡,明明才二十岁出头,竟已经有了这般强横的道行。
    然而还没得手,青年目光紧盯的假沈澜忽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是他的气息消失了。他似乎站在原地,却有一种融汇于天地之间无从锁定的感觉。
    高手交锋是不能完全依靠眼睛的,就拿剑宗的玲珑游天步来说,看见既是过去,倘若靠眼睛来捕捉对方的攻击早不知败阵多少回了。沈澜心头一慌,这种完全隐匿于天地之间程度以他的水平看来只有那些道通七八极的玄天大能才能做到,难不成这假沈澜道行虽然不强,感悟却已甄天人?倘若真是如此,此番交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般思忖,沈澜反攻为守以长风三叠护住周身要穴,然而紧接着假沈澜的动作却让青年惊呆了。只见他无声无息凭空现身,手中一柄碧绿色炁剑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施展了一招“长风三叠”。此三叠占据虚空三角,以天地人三才为基,百变成花又蕴含千层剑浪,不仅每一招都快沈澜一分,更惊人的是每一分剑势都能打乱沈澜原本的架势。两剑相绞,一个处处快一步,一个时时受牵制,当沈澜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中长剑施展的长风三叠已经被带开了一丝破绽。
    “不好!”
    青年心头大惊,登时发现对面假沈澜再一次融汇于天地之间,而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轻轻一掌印在了自己胸口。
    青年脸色大变,直到被这一掌拍飞数丈方才停下。他下意识揉了揉胸口被击中的地方,虽然灵气紊乱受了轻伤,却比预料中的要好了许多。他有些动容,明明是可以击杀自己的机会,为什么不下狠手?
    假沈澜似乎看穿他心头疑窦缓缓解释道:“我说过,我的道行和你的道行一模一样,感悟也是如此。刚才我已经尽全力了,你骨骼异常意念奇佳,一瞬间卸下了很多攻击,我只能把你打伤到这个程度,你不用疑神疑鬼。”
    沈澜皱眉,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又怎么解释将气息融汇于天地之间的事实?又如何解释他对于长风三叠娴熟且惊人的运用?横竖想不明白,索性多交手几次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沈澜提剑主动攻击,却不料一连几次都被击退,自己受了数次拳脚不说,竟连对方的衣角也没碰到,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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