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想不到开头应该说哪句话。
    粥的热气氤氲上来,他看我的眼神疑惑却温柔。
    他插手我的工作,破坏我的原则,如果我愿意放下原则来争取一个机会,那我当初直接跟简柯低头就是,何必要通过他纪容辅。
    但他琥珀色眼睛温柔地看着我,我就忘了该怎么开口。
    我总算明白那些在一段感情中一忍再忍的人是什么心态,因为当你看着他的眼睛,你会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因为你知道下一秒你说出的话会让他眼中的光彩消失,所以你宁愿什么都不说,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
    但这次我扛不下来。
    SV台跨年晚会开天窗是什么概念,如果说跨年倒计时失误是车祸现场,那整个晚会都失约几乎等于2012世界末日。
    何况我知道他不是喜欢践踏别人尊严的人,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你,你把粥吃了吧。”我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因为他笑了起来,凑近来捉住我的脸,温柔而熟稔地亲吻我。
    我连忙推开他,免得事态朝奇怪的方向发展。
    “你别闹,我是真的有事。”
    “嗯?”他凑得这样近,琥珀色眼睛盯紧我眼睛,发出温柔的鼻音:“然后呢?”
    我像掉进满是麦芽糖的陷阱里,挣扎地从千丝万缕的甜腻中挣扎出来,纪容辅周围的气场像危险的肉食植物,散发出诱人的气味。在这棵肉食动物饿了小半个月之后,这种气场就更加恐怖了。
    我掌心发烫,抓住了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总算稍微找回一点理智。
    “等你吃完了,我要跟你好好聊聊,”我深知再在这呆下去绝对撑不到他吃完饭:“我去卧室了。”
    其实这台词更糟糕,不过我现在节节败退,何必纠结细节。
    纪容辅睡前有看书习惯,最近改成看文件,可见忙到什么程度,我又想起那句“生子当如夏淮安”,换成纪容辅好像也没有违和感。
    在他吃饭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打好草稿,所以不等纪容辅走过来展开气场,就先发制人:“我要跟你聊简柯的事。”
    纪容辅笑了起来。
    “你说这个啊,”他弯起眼睛看我:“我还以为是别的事呢,简柯怎么了?”
    “你知道怎么了,SV台跨年晚会的节目单卡在审核阶段,现在要开天窗了。我知道是你干的。”
    他直接坐了下来,笑眯眯的。
    “没错,是我干的。”
    “我说过我跟简柯的事,你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干……你答应过我的。”
    “我不是因为你而为难简柯。”他笑着睁眼说瞎话。
    而我竟然还有一秒几乎要相信他,看来叶霄没说错,恋爱使人智障。
    “那是为什么?”
    “简柯不是想教会你怎么向现实低头吗?”他温文尔雅对我笑:“那我就先教教他好了。”
    这回答简直无懈可击。
    我只想给他鼓掌。
    但我毕竟还是个有原则的人。
    “你的这个想法,是很好的,”我试图先安抚他,再指出他错误:“但是从逻辑上来讲,这样像你给我出头……”
    “这个只是官方的说法,”纪容辅难得打断一次我的话,琥珀色眼睛眯得狭长,唇角勾出一个笑容来:“还有一个限制级的,要不要听?”
    我知道我不该点头的,但我实在忍不住。
    纪容辅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像在玩一件熟悉的玩具一样,耐心地把玩我的手指,和无名指上的指环,久到我几乎以为他是在消极抵抗了。
    “我祖父,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头部里残留了一些弹壳,常常头疼,有个偏方,说啄木鸟可以治头疼,所以那时候我们家里养了一些啄木鸟,我祖父很喜欢我,留了两只给我玩。过年的时候,有个亲戚家的小孩来家里玩,当时我在跟着家教上课,回来的时候,两只鸟都被扒光了毛,扔在花园里冻僵了。”他的手指修长温暖,安静地和我十指交织。
    “后来呢?”
    “后来我就抓住了那个小孩,剥光他的衣服,把他绑在花园的树上,冻了两个小时。”他抬起头来,朝我笑得眼弯弯:“所以现在你知道章文彬为什么那么怕我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出国读书了。”他俯身过来,声音温柔的像在讲一个故事:“再后来,我回到这里,遇见一个人,他漂亮得像一只鹤,我很喜欢他,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我想圈养他,又怕他丧失了飞的能力,被我之外的人伤害,再后来,有一天他回到家,被风吹得冰凉,看着我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闻见他身上的草木香,他的姿态像一只俯身下来的豹子,挡住了所有的光,琥珀色眼睛漂亮得近乎妖异。他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从颧骨,到脸颊,最终停在唇角上。
    他说:“林先生,你知道我并非善类,我心中有无数疯狂的念头,却从未付诸实践,因为我不希望这张脸上出现悲伤,哪怕一丝都不行。但是如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欺负了我自己都舍不得欺负的你,那么我会怎么做,我自己也无法想象。”
    我知道我现在该狠狠地反驳他,因为我不是一只可以圈养的鹤,或者别的什么,我是一个26岁的,可以一拳打爆简柯眼镜的成熟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心疼我,或者为我出头。
    但是他的眼睛看着我,漂亮得像一只危险而安静的大猫,我只觉口干舌燥,心跳如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纪容辅的唇角勾了起来。
    然后他收回了手,站了起来,光照重新洒到我脸上,像重新回到人间。
    “今天就放过你了。”他懒洋洋对我笑:“如果下次你还试图背着我自己解决什么事的话,后果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何况我也只有在厨房那一秒考虑过别跟他提这件事了,想想自己好像解决不了,还是算了。
    “那简柯的事怎么办。”
    “是周瑾在负责这事,你什么时候决定放过简柯,跟他说一声就行了。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顿时警觉起来。
    “简柯不是想让你为梦想折腰吗?你先让他给你示范一下怎么折腰,我就放过他。”他揽住我的腰,笑着亲我脸颊:“至于你呢,还是继续这么无法无天下去吧,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真的?”
    “真的。”纪容辅眼神温柔看着我:“我欣赏这样的你,也尊敬这样的你。”
    我被他夸得心花怒放,这世上最难得恰到好处的恭维,简直整个人都飘上云端,我知道我远没有纪容辅说得那样好,但还是整个人都跟膨胀的气球一样往上飘,忍不住把他扑倒在床上。
    “你知道吗,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我。”
    我身边的所有人里,只有苏迎知晓所有的故事,所以极力奉劝我去找金主。我明白她的逻辑——经历过所有这些事,就算我再怎么堕落,也是应该的,再坚持所谓的原则反而可笑,但我仍觉得孤独。
    纪容辅也知道所有的事,从他去内蒙古找我时我就知道了,他在我失踪的那几天里一定看完了我这二十六年的人生,才找到我应该在元睿那里。
    但他知道了,却仍然没有看低我。他对我仍然保持着敬意,他不觉得我迂腐刻薄,自命清高,冥顽不灵。
    他都知道了,却仍然喜欢我,甚至爱我。
    这才是我那天在浴室里敢于对他表白的原因。
    我这种胆小如鼠的人,遇到问题只会逃,空长一身硬刺,却是色厉内荏,我跑去找元睿,是想逃离这个平庸的自己,那时候纪容辅开始与我谈起他过去的经历,我却不知道如何跟他开口。一张又一张流产的专辑,歌手出身,去开了个美食节目,不称职的父母,更不称职的养父母,唯一值得一提的姥姥在我十岁之前就去世,这二十六年我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纪容辅会这样维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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