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范小刀喊出一百万两,寻思谢芝华能够还到一半,就已不错了。
    谁料一百万两,说给就给!
    没有丝毫犹豫。
    谢芝华不过做了三年转运使,就积攒了如此丰厚的家底,难怪所有人都想升官,有了权,名利自然水到渠成。范小刀需要的是现银,急于用这笔钱补上铁锡钱兑换的缺口,至于那些房契、地契,他并没有收下,一来变现太慢,二来更改手续麻烦。
    从碧水楼出来,范小刀松了口气。
    钱的问题总算解决了,虽然解决的方法有些不光彩。
    若依范小刀原先的性格,就算一文钱追不回,也要想办法把谢芝华给法办了,可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自己陷入迷茫之中。他这次出江湖,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六扇门门前石碑上那几个虚无缥缈的口号?
    还是为了太子朱延的知遇之恩?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当初离开青州,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之谜,是为了找到杀害宋金刚凶手。
    可是在赵行的熏陶和影响下,越来越像一名捕快,但又是非典型的捕快。
    嫉恶如仇,惩恶扬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甚至会放过谢芝华这种生死仇人。
    放在三年前,还在黑风寨当山大王的范小刀,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
    银钱到位,城内各大网点重新开始了兑换。
    出了大江帮那件事后,他们对兑换工作更加谨慎。
    很快的,铁锡钱的兑换工作,已接近尾声,江南铸币局铸造一百二十万吊的伪钱,在金陵官府的全力配合下,回收上来将近百万吊,剩余的那些钱,金陵府干脆设立了一个临时部门,专门处理收尾工作。
    一百多万贯,相当于金陵府半年的税赋,范、赵二人用了不到半月功夫,全部搞定了。
    谢愚也十分惊讶于这两人的能力。
    破案的能力,还有搞钱的能力。
    与之相比,他收了段鸿飞一万两黄金,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手段不怎么光彩,但是若一切都按规矩办事,这件事根本办不成,至少受益的,是城中老百姓。在提取了充足的准备金后,依然有将近十万两的剩余。
    范小刀和赵行,上了一纸公文,申请了一千两银子,作为衙门的特别活动津贴。
    这段时间,罗成、顾大春等一众兄弟,格外卖命,按照他们在这次行动的表现,将这些银子分成了若干份,从几两到几十两,分给了众人。像罗成、顾大春,他们这段时间几乎全部扑在案子上,每人分到了一百两。
    既让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有草吃。
    赵行召开了全体六扇门会议,作出了一番慷慨激昂地演讲。之前的六扇门,在谭时飞的错误引导下,乌烟瘴气,众人没有了干劲,忘记了初心,身为官差,不想着造福百姓,一心只想变着法子搂钱。
    他虽然推出了新政,可是却遭到了众人反对。  如今借这个机会,他告诫大家,只要肯努力干活,不用想那些歪门邪道,也照样能赚到钱!
    有钱就有底气,他们说话的分量,也更足了。
    铸币局的案子取证工作,已进入了尾声。
    转眼进入六月中旬,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可是钦差大臣们还没有抵达江南。
    很显然,他们将这次南下,当成了一趟公差旅游,而案子的事,则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不知道是他们刻意为之,还是得到了京城中某些人的授意。
    难得半月空闲,范小刀或去桃花酒肆帮范火舞卖酒,或与赵行、罗成等人饮酒,度过了来金陵以来,最为怯意的时光。
    其中,闲暇之余,范小刀买了酒肉,特意去了几次当阳学堂,一是问一下小叮当的学业,二是探望李向晚的伤势,陪他下棋解解闷,三则是向他求疑解惑。毕竟,太子让二人来江南查案,起因正是李向晚向京城寄了几枚假钱。
    如今案子破而不判,陷入了困境之中。
    破案,范小刀是专业的,可是事情背后的政治博弈,李向晚看得比他更清楚。
    李向晚道:“这件事,你们办得极好,远超出我的预期。太子殿下派你们二人前来,的确是明智之举。”
    “前辈的预期是?”
    李向晚道:“按我的推演,就算将这些伪`币的幕后之人抓起来,但如今伪`币横行市井,无论如何,都会在金陵城内引起一场金钱危机,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引发的连锁反应,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江南,让江南两到三年内缓不过来,没想到你们两个,不声不响的就把事给办妥了。老夫甚是欣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范小刀道:“前辈谦虚了,没有前辈指点,我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朝廷一月前就派了钦差,可是据我所知,那些钦差们三里一停,五里一歇,迟迟不肯抵达,让案子一直拖着,到底是为何?”
    李向晚沉思片刻,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李向晚点头,“徐亭的奏折进了京城,陛下龙颜大怒,命他们严查死办,可是江南是哪里?不但是天下的税赋重地,而且也是京城官场中那些大佬们的收入来源,若真出了事,江南一乱,物价粮价上涨,百姓民不聊生,必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若是再遇到个旱灾涝灾,到时候乱起来的,怕就不只是江南了。”
    “那跟钦差迟迟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龙颜大怒,这件事必须要办。可是怒火,总有下去的时候,陛下是修道之人,注重养气,他们把案子拖一拖,等火气下去了,再把调查结果报上去,就算查出什么,也不会牵连太广。而且,马上就是夏赋了。”
    如今朝廷,一年赋税两次。
    夏收一次,秋收一次。
    钦差六月底来,案子查得差不多,夏赋也差不多有了结果。
    今年江南,风调雨顺,估计又是个丰收年。
    到时候,与江南大丰收的奏折,一起递到龙书案前,陛下看到之后,又是另一个心情了。
    徐亭明白这一点,钦差们也明白这一点。
    更何况,谢芝华送往京城的银子中,朝中很多人都是见者有份,只是多少而已,若真细查下去,谁的日子也都别好过。
    在范小刀、赵行看来,案子就是案子,可对京城那些人来说,案子是案子,但谁来查案子,却又会有不同的结果。不在官场中,不会明白其中的玄机,任凭李向晚如何解释,范小刀也是理解不了。
    就在这时,李向晚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嗽了许久,手中白帕上,有一丝鲜血。
    范小刀满是关切道:“前辈的伤势如何了?”
    李向晚面色苍白,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才道:“本来,我以为凭我目前修为,要想复原并非难事,可我低估了对方,这二十年武功竟又有突破,这一个月来,我数次尝试接起断裂的经脉,可都以失败为终,若想复原,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散功!”
    范小刀心中大惊。这半年多相处,李向晚教了他不少东西,范小刀与他的关系,早已是亦师亦友,自然也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于是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李向晚摇了摇头。
    李向晚是武道宗师,一身修为修炼至今,已有数十年,若是让一个武者散去武功,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范小刀宽慰道:“前辈学究天人,博古通今,便是没有武功,依然是布衣神侯。”
    李向晚道:“话虽如此,可是我的仇,却没法报了。”
    范小刀道:“告诉我仇人的名字,我替你报!”
    李向晚望着他,欲言又止,然后是一声叹息,“你武功虽然不弱,但是与当今天下的顶尖高手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你若去报仇,不过是多了一道刀下亡魂而已。”
    范小刀的武功,他自己知晓,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保持着练武的习惯,可是无论在京城,还是在金陵,被六扇门的案子牵扯了太多的精力,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磨炼自己的武功。
    相比之下,赵行更纯粹许多,除了查案,便是练刀。
    神殿之行后,赵行的刀法,突飞猛进,把范小刀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以前,范小刀与赵行过招,勉强还能打个平手,可是现在,他在赵行手下,连十招都撑不过去。这时候,他想到在巢州府时,黄玉郎的那番话,要想查清谋害义父和母亲的凶手,替他们报仇,开启六扇门秘道,以他现在的武功,根本无能为力。
    想到此,范小刀忽道:“前辈,我想跟你学剑。”
    此言一出,李向晚忽然神色凝重,注视着范小刀,弄得他很不自然。
    “你是认真的?”
    范小刀点点头。
    李向晚忽然笑了,“当初在李家的剑林之中,我说要传授你剑术,你为何又不答应?”
    范小刀诚实道:“那时,我觉得要做成事,单单靠武功,以暴制暴,并不能解决问题,可我现在改变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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