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
    卫桓准备放下钢笔,可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将它塞进口袋里,赶去了花园。九凤家一共有两个花园,小花园在他的卧室外,是一个空中花园。大花园则是在起居室的外面,他看见云永昼半蹲在一棵紫楹花树下,于是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云永昼抬起头,一只眼睛是金色的。
    “我刚才解开储藏室的封印条,里面的有一个柜子,打开之后是空的。”他指了指那个敞着门的储藏室,“但是里面有妖气溢出,一根蓝色的线一路向外,指向这棵树。”
    花园里有数不清的灌木花树,如果不是因为他能看见,根本不会想到去挖开树根。
    云永昼道,“这个应该只有九凤一族才能找到。”
    “所以我说你是我们家倒插门儿,”卫桓笑嘻嘻地蹲下来,撸起袖子,“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小东西出柜了。”结果他低头一看,云永昼跟前一个大坑,土块飞溅到旁边,一片狼藉。
    “你是炸开的啊?”卫桓转头看他。
    云永昼没说话,平静眨了下眼。
    “你也不怕把你老丈人留下来的宝贝给炸坏了。”卫桓拿起土坑里的笔记本,上面封着一层蓝色的妖光。
    “我不炸你。”云永昼没头没脑这一句弄得卫桓有些发懵,“你说什么?”
    他忽然间反应过来。云永昼是说他自己才是老丈人留下来的宝贝。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卫桓笑着撇过脸来,试图翻开那本笔记本,可这个笔记本上的封印不是一般的九凤封印,他一下子竟然翻不开,“卧槽?”
    云永昼在一边道,“所以我才叫你。”
    敢情要是他要是能自己打开就不会叫他了,这个小金乌。
    卫桓仔细看了看这本笔记,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一个黑色皮套外封的本子,不过侧面书页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指纹印记,是深褐色的。
    “难不成是父亲的血封?”他自言自语,如果真的是血封,只能用血才能打开。他没有多想,腕间的手环幻化成一柄尖利的匕首,飞速间割破他的指尖,一滴血滴在侧面,和之前父亲干涸的血指纹重叠在一起,溶进书页间。云永昼不知从哪儿弄出一个创可贴,一句话都没说缠在他的手指上。
    卫桓再试了一次,笔记本果然可以打开,只是这妖力过于强大,醇厚浓烈的蓝色妖光从书页中喷薄而出,将卫桓的额发全部激荡开,大概是因为他如今妖气还不稳定,被父亲的妖力一激,脸上竟然出现三道妖痕,左眼瞳孔也变成了蓝色。
    他只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浸没进熟悉的妖力中,仿佛儿时被父亲拥入怀里。
    然而这个笔记本却是空空如也,雪白一片,卫桓一连往后翻了好多页,都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卫桓拿起笔记本往下抖落,却见里面飞出来一只蓝色的纸蝴蝶。他和云永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云永昼一抬手,一张光网将那只纸蝴蝶抓住。它在网中挣扎扑腾着,卫桓用手一捏,将他两个翅膀捏住,光网也在一瞬间消失。
    “看你往哪儿跑。”卫桓仔细瞅了瞅,发现这蝴蝶的翅膀上竟然有一列小字,“星轸十年三月三十日凌晨三点三十分……”
    他没什么感觉,自言自语念出来,反倒是云永昼先会过来,“这不是你的生日?”
    “欸?真的。”卫桓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是我的生日。这么邪乎,像是妖巫搞的鬼。”这么一想,卫桓自己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试着联系珏老板,看看她知不知道这些事。
    没想到她特别快就接了,“欸太巧了,我还准备找你呢。”
    “找我?”卫桓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想起之前珏老板从他胸口拿走的纱华的花瓣,有些激动,“是彼岸花瓣解开了?”
    “真是个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珏老板道,“这个花瓣的封印术复杂得很,我一整宿没睡给你解,居然真的解开了。但是……这里面的内容有点奇怪,我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听她这么说,卫桓更好奇了,“你先说是什么吧。”
    “嗯,是一卷记录。上次你们来我店里,我不是也做了记录?妖巫都会有这个。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纱华记录的那个半妖小子,结果竟然不是。”她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像是说八卦的语气,“是你们山海大名鼎鼎的校长。”
    云永昼和卫桓对视一眼,疑惑中有着些许错愕。
    白泽竟然也去过无启?
    “他交换了什么?”卫桓急忙问道。
    珏老板道,“他也真是奇怪,平时那么德高望重的一个人,竟然用自己的后代做了交换,难怪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这是准备断子绝孙啊。而且他换了一种能力,是获取妖力的能力,照理说这种能力很多妖怪都有,只是说获取的力量和大小范围不同罢了。最奇怪的是,他换的这个能力是指定一种妖力去获取,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卫桓也觉得不解,“那有没有写他想获取什么能力?”
    珏老板道,“这就没有写了,我猜是他可以任选,但是只能选一个,用了就没有。”
    云永昼陷入沉思,这似乎更加佐证了他之前的怀疑。
    “这样……”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珏老板问道。
    卫桓这才想起来正事,“差点忘了,我刚刚在家里挖出来一个会飞的纸蝴蝶,上头写着我的生日,具体到分钟的那种,你见过这种东西吗?”
    珏老板反问道,“这不是占卜符吗?原来你也做过命格占卜啊。”
    “是吗?所以这也是你们的业务范围之一?”
    珏老板否认道,“没有,一般来说占卜都是用强大的妖灵进行占卜的,妖巫不行,像一些接近神格的妖,还有知晓天地万物的那种灵妖应该是可以占卜的。妖族以前特别盛行命格占卜,但是就像我说的,只有部分妖可以做到为别的妖怪占卜,这样的妖越来越少,所以占卜现在也没落了。没准儿你出生的时候有人给你做过占卜术。”
    “原来如此……”卫桓想起来些什么,“哦我知道了,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我同桌过生日,给我看过以前他出生时得到的一个红色千纸鹤,上面也是写着他的生日。他还告诉我说,这个东西本人在生前是不能拆开的,否则全族会有大祸。所以他只是给我看了看那个千纸鹤,没有打开过。”
    “没错,占卜本人生前是不可以看占卜符的,至亲可以看一次。”
    生前……
    “欸!我死过一次了!”
    珏老板长长地嗯了一声,“还真是……”
    卫桓一下子转过去冲着云永昼,激动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可以拆了现在!”
    云永昼无奈地握住他的手指,“死过一次是什么好事吗。”他又道,“你父亲把他封印在这里,很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确定你要打开吗?”
    “嗯!”卫桓根本听不进去劝,就想看看占卜的究竟是什么,“反正我现在不是生前了,这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让我可以亲手打开。”说完仰头望天的他侧了侧眼睛看了一眼云永昼,又讨好似的抱住他的胳膊,“不是,是金乌大人给我的第二次机会。谢谢您!”
    “你还得谢谢我!”珏老板道,“不跟你多说了,我这边儿来客人了。”
    卫桓笑道,“谢谢您!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钱多到包养一箩筐小帅哥!”
    “小帅哥就是好,小嘴儿甜得发齁。”珏老板扔下这句,切断了通讯。
    “你都已经忘了来这儿的目的了。”云永昼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他打开这个纸蝴蝶。挣扎中的蝴蝶被卫桓拆散之后,噗地一声冒出许多白色烟雾,最终成了一张纸签,被他握在手中。
    纸签上开始出现手书的字迹。
    [凤凰涅槃,向死而生。]
    卫桓有些不解,他翻过纸签的另一面,意外发现也有字迹出现。
    [唯有堕入地狱,身魂两离,才能继承凤凰之力。]
    他的手不自觉握紧这张纸签,眼神晃动,眉头皱起。
    这什么啊。
    骗人的吧?
    卫桓不由得笑出来,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信,“这都是什么占卜?我明明是九凤,区区一个妖怪而已,凤凰接近神格,我怎么可能有凤凰之力?”
    云永昼理解此刻卫桓的心情,凤凰是整个妖域神明一样的存在,山海的初代校长,妖域曾经最受尊重的领导者。他的一身都献身于维护妖族的和平之中,就连昆仑虚空中城,也是被凤凰妖魂一力支撑了千年。整个昆仑虚的灵力归根到底都是来源于凤凰妖魂。
    身为金乌,他自然也听说过许多有关初代金乌和凤凰的传闻,他们同属火系,同时接近神格的妖,但因为种种原因,比起旧友他们更像是宿敌。凤凰一身传奇,为了即将陨落的昆仑虚放弃了涅槃重生的可能,用自己的妖魂化为无形的根骨支撑起这座妖都。
    可当他身死魂灭的时候,却是那个斗了几百年的宿敌献祭去为他招魂。
    尽管最终凤凰仍旧没有回来。
    这种感觉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用羲和之瞳献祭吗?”云永昼忽然间开口。
    卫桓攥着手中的纸签,抬头看向云永昼。
    “不仅仅是因为羲和之瞳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他对上卫桓的眼神,“还因为传说中,初代金乌为凤凰招魂的时候,也是献祭了羲和之瞳。”
    听罢这句,卫桓的头皮有些发麻。
    “可是他失败了……”卫桓喃喃自语,“羲和之瞳没能救回凤凰,最后像是转世一样托生在你的身上,你又用它找回了我……”
    初代金乌与凤凰,云永昼和他。
    他们明明是分立的个体,命运却像是一个圈,兜兜转转完成了既定的使命。
    卫桓握紧自己的手,他始终不相信自己有凤凰之力,“你说,有几个妖域的孩子从小不是听着凤凰的传说长大的,凤凰之力是多强的神力,能支撑起整个昆仑虚,滋养这么多大妖怪的妖灵。”
    云永昼当然明白,他不仅明白,而且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块拼图。这太微妙了,如果卫桓七年前没有离世,这个占卜纸签永远不可能被打开,而他如果不死,也没有可以继承凤凰之力的可能,一辈子做一个闲散的大妖怪。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密谋的局。
    “他知道只有死亡才能激发出隐藏在你身上的凤凰之力。”云永昼冷静开口,“所以他早就为你决定好了你的命运。”
    卫桓也终于明白。哪怕他出身于大妖怪之族,可与暗潮汹涌的权利之争来说也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为什么会被如此特殊地对待,偏偏要将他置于死地,还要给他安上反叛的污名。恐怕为的就是他一旦真的知道占卜真相,真的获得了凤凰之力,他也可以集整个山海整个妖域的怒火,以正义之名将他的能力抽走,据为己有。一个反叛者不会有队伍,有党派,他永远孤立无援。
    幕后黑手心思之缜密,令卫桓胆寒。
    “我现在彻底确定了。”卫桓握紧手中的纸签,看向云永昼。
    “就像珏老板说的,拥有占卜术的妖怪已经是寥寥无几,何况与我父母相识,又在山海身居要职,了解天下妖怪的特性和能力,美名远扬的灵妖,可以获取他人妖力的能力,这些附加条件拼凑在一起,只有一个答案。”
    云永昼点头,“白泽。”
    他早怀疑过山海校长,只是他做事实在太过缜密,唯一露出的马脚就是大选时的站队,何况白泽和九凤的关系人尽皆知,当初卫桓因为叛变而整个妖域指责,白泽也没有将他从山海彻底除名,这样的做法,更是不会引人怀疑。
    他甚至怀疑,当初自己去往无启,也是他迂回的某种引导。
    “真的是他。”卫桓冷冷笑了笑,紧紧地握住自己胸前的折丹角,这是当年白修诚送给他的礼物,希望他可以借风神之灵,一辈子像风一样自由。
    可也是他,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死亡的圈套,看着云永昼为了招魂而献祭,等着他重生归来再一次进入山海,逐渐恢复能力,朝着获取凤凰之力不断地靠近。他活像一个傀儡,在白修诚的操纵下一点一点走到他既定的目标地,完成这一出精彩绝伦的连环局。
    最终把自己与生俱来的真正天赋献祭给他,完成出生以来暗中标定的使命。
    “他其实有很多可以下手的机会,真的。他从小就看着我一点点长大,教我读书写字,与我讨论世事。”卫桓垂下头,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纸签,“从我出生他就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
    云永昼淡淡开口,“你要知道,谁都会变。”
    “最可悲的不是他利用你,而是当年他也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一阵风吹过,紫楹花落了一地。
    卫桓整理了一下情绪,笑起来,“终于清楚了,终于。”
    云永昼摸了摸他的头,低头联系了其他人,“这件事需要早点让他们知道,估计白泽那边应该已经猜到我们会先一步发现,他心思周全肯定早就有对策,我们现在必须走一步看三步。”
    “嗯。”忽然间,卫桓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妖气,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的,是他自己的。他的左眼变得愈发蓝,被妖力所指引,手指抬起,指尖溢满蓝色妖光。胸口的异动变得格外明显,他感觉呼吸都变得艰涩,双眼迷茫,但眼前却出现了许多不熟悉的画面。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
    正在此时,大家也都纷纷赶到,云永昼为他们打开结界,小分队的一个一个聚齐,就连清和都跟着过来。
    “你告诉苏不豫了吗?”云永昼对扬昇说。
    “我联系不上他。”扬昇道。
    云永昼虽然怀疑,但他行事坦荡,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看着大家一一归位,准备和卫桓一起把他们找到的东西给他们看,可一回头却发现卫桓消失了,他的身后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已经缩小不见的结界圈,如同消弭的焰火,瞬间不见。
    他眉头皱起,试图扩开结界,可迟了一步。
    扬昇看见他的结界圈消失,潜意识觉得不好,“他要去哪儿?”
    云永昼摇头,试图用传心感应,结果令他意外。
    “九凤祖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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