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掉时宴的微信,是郑书意在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做的决定。
    在这件事上,时宴做得干净利落,反而是她拖泥带水了。
    反正她已经被时宴讨厌了,以他那样的性格,他们之间肯定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留着他的联系,除了徒增无望的期待外,对郑书意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他也不会再联系她了,根本不会在乎是不是被删了好友。
    所以郑书意在删掉微信后,除了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反而觉得轻松很多。
    接下来几天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全心全意投入后,效率猛增,在公司同事眼里俨然成了一个工作狂。
    有一天早上,孔楠被楼上装修吵得睡不着觉,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想着反正领导都没来,干脆摸一会儿鱼。
    但是看见郑书意居然来得比她还早,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脑前打字,孔楠莫名心虚,悄悄咪咪地放下了手机。
    等到正式上班的时间,孔楠还是没忍住,蹬着椅子坐到郑书意身边。
    “你最近怎么了?真把公司当家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搬一张床来?”
    郑书意忙着写邮件,没工夫跟她闲聊。
    “我忙着呢,有事中午说。”
    “我能有什么事。”孔楠碎碎念着走了,“主要是你这样搞得我很有压力。”
    眼下郑书意正在准备办美国签证的资料,以她以往的经验,闲下来再抽空去弄,前前后后需要一个星期。
    但这次她花了半天就全部准备好了。
    面签那天是周四,虽然已经预约了签证官,但往往还是要忙活大半天,所以郑书意请了一个下午的假去大使馆。
    到大使馆时,果然如她所料,密密麻麻的队伍从大使馆大厅排到了外面的巷子,光是看一眼就让人窒息了。
    偏逢今天还倒春寒,气温陡降,郑书意出门时忘了戴上围巾。
    春寒料峭,穿堂的风不比冬天温柔丝毫,一股股地往脖子里灌,还夹着几丝细雨,就像没穿衣服一眼,郑书意被冻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郑书意?”
    被人群中接二连三的喷嚏声吸引了注意力,喻游于黑压压的人群中终于注意到了郑书意。
    他穿过人群,朝她走来,“你也来办签证?”
    说话的同时,他递上一张纸巾。
    郑书意鼻子很痒,自然地接过纸巾,捂着嘴巴又打了个喷嚏,才说道:“对啊,我下个月月初要去美国出差。”
    她看了看喻游,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安排,又问道:“你已经要走了?”
    喻游说:“不,我办短签。”
    “嗯?”郑书意擦了擦鼻子,扔了纸巾,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美国游学?”
    “之前是有这个计划,但是现在的公司给了我一些选择的空间,所以我这次只是去美国参加之前安排的学术论坛。”
    喻游低头,说话的同时,摘下眼镜,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上的雨水。
    郑书意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内敛的双眼皮不显山露水,然而摘下镜片后,扬起的眼尾却带着些天然撩人的神态。
    可是看着他的眼睛,郑书意脑海里却浮现出时宴的模样。
    他的眼睛更深邃,却自内而外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又一阵风吹来,郑书意浑身再次泛起一阵冷意。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面对这样一双眼睛还能不知死活地贴上去的。
    排队一下午,面签十分钟。
    两人从大使馆出来,天色已晚。
    不知是不是折腾太久的原因,郑书意感觉手心发烫,浑身却酸软无力。
    她和喻游一起走到停车场时,雨已经停了,但一地湿意,更显寒冷。
    “一起吃饭吧。”上车的时候,喻游说道,“吃了饭我送你回家。”
    郑书意点点头,“好。”
    开车的时候,喻游连续接了好几个工作电话,郑书意默默坐在副驾驶看手机,两人没什么交流,氛围却很和谐。
    等红绿灯的途中,他手肘靠着车窗,侧头看向郑书意。
    “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嗯?”郑书意从手机里抬头,拂了拂头发,“是有点。”
    其实她和喻游认识不久,但他比她大几岁,身上永远透着一股从容淡定。
    更重要的是,在这座陌生城市的斗转星移中,遇到一个同乡的人,是什么朋友都给不了的亲切感。
    所以面对他这样不生不熟的关系,郑书意反而更容易坦露心情。
    闻言,喻游也没有多问什么,“那今天我请客,你不要跟我抢,不然心情可能更糟。”
    郑书意突然被他逗笑,连连点头:“好的。”
    喻游直接选了一家具有青安特色的餐厅。
    下车的时候他又接到一个电话,郑书意便默默跟在他身后。
    街对门,兰臣百货露天停车场。
    司机拉开车门,秦时月拎着包走下来,随意一张望,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突然停下脚步,伸长脖子眯了眯眼。
    还真是郑书意。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秦时月看了一眼百货大楼门口摆放的巨型粉色气球塔。
    情人节呐。
    郑书意居然跟其他男人吃晚饭。
    ——
    餐厅里。
    递上菜单的同时,服务员说道:“今天情人节,我们餐厅推出情侣套餐,两位可以看看第一页的详情哦。”
    喻游靠在椅子上,垂眼看着菜单,漫不经心地说:“小姑娘,谁告诉你我们是情侣?”
    他说话时,语气很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却像挠痒痒一样拂过耳朵。
    服务员低着头小声说:“不好意思……”
    喻游看了几眼菜单,递给郑书意:“你再看看吧。”
    但是被服务员提了一嘴“情人节”,郑书意心里又起了涟漪。
    看菜单的时候频频走神。
    如果初四那天,时宴没有来青安。
    此刻陪她吃饭的人应该是他吧。
    半分钟后,郑书意叹了口气,合上了菜单。
    “你点的就够了。”
    ——
    等上菜的间隙,喻游摘了眼镜,揉着眉骨,“最近你爸妈在催你相亲吗?”
    “没有。”郑书意笑道,“开年比较忙,他们没那么闲工夫,可能过段时间又开始了。”
    喻游挑了挑眉,正要说什么时,突然见郑书意扭头望着入门的地方。
    “秦时月?”
    上一秒,郑书意还没回过神,下一秒,秦时月就已经走到她面前。
    “你一个人来吃饭?”
    说话的同时,郑书意下意识往她身后看。
    没有其他人。
    “对啊。”秦时月垂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喻游,“你跟朋友一起啊?”
    郑书意点点头。
    而秦时月没再问什么,却也没走,她站在那里和郑书意大眼瞪小眼。
    郑书意不明白她什么意思,眨了眨眼睛。
    几秒后,喻游朝服务员挥手:“加一副碗筷。”
    郑书意也反应过来了,立刻说道:“那一起吃吧?”
    秦时月一边拉椅子,一边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坐下后,她立即摸出手机,给时宴发消息。
    秦时月:舅舅,今天情人节诶!
    小舅舅:?
    秦时月:别的男人都约书意姐吃饭了,你怎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发完后,秦时月抬头朝喻游礼貌地笑笑,顺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长得没我舅舅帅,看起来也没我舅舅有钱。
    没戏。
    ——
    半个小时后,饭桌上,秦时月的话越来也少。
    到后面上饭后例汤的时候,秦时月低垂着眼睛,握着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碗里汤。
    她收回刚刚的结论。
    经过这半小时的接触,她觉得她的舅舅很危险。
    脑子里的想法飘出去很远,突然被手机震动拉回。
    小舅舅:所以呢?
    所以呢?
    还所以呢?
    秦时月简直恨铁不成钢。
    她气得下意识去瞄喻游,正巧他的目光也掠过秦时月。
    偷看被抓包,秦时月不由自主地小慌乱,抓起勺子就往嘴里喂汤。
    正在跟郑书意说话的喻游突然伸手,挡住了秦时月的手腕。
    “等下。”
    秦时月倏地抬头,却只见喻游的侧脸。
    他这才侧头看了秦时月一眼,“小心烫。”
    飘着一层黄油的碗里,下面是滚烫的鸡汤。
    心里突然冒出一股紧张感。
    秦时月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更加心不在焉地搅动汤匙。
    她想,小舅舅你完了,人家比你细心,比你体贴。
    还比你温柔。
    ——
    郑书意回到家里还不到八点。
    楼下的路灯已经亮起,小摊贩也都出动了,虽然天气冷,但仍然热闹不减。
    但她今天不知为什么,感觉特别累,什么事都不想做,收了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后直接躺上床,连被子都没盖就直接睡着了。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觉得浑身更加无力,并且感觉到自己在出汗。
    在她挣扎着起身时,还涌起一股反胃感,蹲在垃圾桶边干呕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郑书意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病了。
    她翻出体温枪,测了一下。
    果然,发烧了。
    ——
    又下起了阴冷的小雨。
    时宴的车已经在楼下停靠了近两个小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在看到秦时月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活生生被气笑。
    然后穿上外套,一路八十码穿过大半个江城市区。
    但真正到她家楼下时,他却冷静了下来。
    冲动消退后,显露的是更深重的烦闷。
    本来他打算即刻就走,可是阳台上忽然出现了郑书意的身影。
    时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突然一紧,油门最终没有踩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那户的灯终于灭了。
    今晚的他的独角戏似乎就该在这里收场。
    但时宴依然没有立刻走。
    他在车里又坐了几分钟才启动了汽车。
    然而,刚离开侧边停车位,他却看见或明或暗的灯光下,郑书意低垂着脑袋踽踽独行。
    大晚上的又跑出去干什么?
    时宴握紧了方向盘,紧紧盯着郑书意。
    她走到路边,一会儿抬脚张望,一会儿看看手机,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几分钟的等待,于时宴而言,像是一种煎熬。
    以至于他降下车窗,叫出她的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丝薄怒。
    “郑书意。”
    ——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郑书意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四处看了看,车水马龙,并没有时宴的身影。
    然后拍了拍脑袋,等车。
    几秒后,时宴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郑书意听清楚了。
    是时宴,声音的来源是后面。
    郑书意机械地转身,在树荫下,先看见了时宴的车。
    然后,她有些胆怯地缓缓移动视线,去确认车里的人。
    害怕真的是出现了幻觉,又害怕真的是他。
    但是看见他的脸时,郑书意那一瞬间,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明明才几天不见,却像隔了好几年。
    两人的目光穿过灯光相撞,又错开。
    时宴侧着头,默了默,说道:“你去哪里。”
    “医院。”郑书意很小声地说完,又补充道,“我生病了。”
    像是下意识地撒娇,声音里还带了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委屈。
    夜色下,郑书意看不清时宴的神色,却垂着头安静地等着。
    许久,时宴沉沉地看着她,“上车。”
    ——
    一路无话。
    郑书意安分地坐在副驾驶上,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时宴。
    若是以前的她,可能会直接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楼下,是不是想见她了。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立场问出这句话。
    不是带着目的,还能是偶遇吗?
    思及此,郑书意更是说不出一句话,鼻尖的酸楚贯穿着眼眶,连耳鸣声都在那一刹那涌上来。
    再心酸再难过,也是她自己把自己搞到这个境地的。
    ——
    时宴把她带到了附近最近的第二人民医院。
    下车后,一股冷风扑面袭来。
    郑书意被吹得打了个寒颤,也清醒了许多。
    她朝着车里的时宴说:“谢谢,我……先进去了。”
    时宴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郑书意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后,转身朝医院走去。
    虽然是夜里,医院里依然人来人往。
    短暂的问诊后,郑书意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准备去查血常规。
    刚出了诊断室的门,她一抬头,看见时宴站在门边走廊靠着墙,背微躬着,脸颊背着光,看起来更瘦了。
    她没想到,时宴居然跟着她进了医院。
    像是有感应一般,时宴抬起头,朝她看来。
    “医生怎么说?”
    郑书意再次陷入先前的情绪中,手指揪紧了诊断单,才轻声道:“感冒,我先去查血。”
    由于是晚上,抽血窗口只有一个值班护士。
    郑书意前面排了一个哭唧唧的小女孩,护士则面无表情地做准备工作
    看见护士盯着针头时眼里放出的精光,再听见小孩子的哭喊声,郑书意心头一紧。
    要下针了,这位中年护士才说道:“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很温柔的,不会把你弄疼的。”
    郑书意咽了咽口水。
    这位护士姐姐你最好说到做到。
    针头刺进小女孩的指尖,她只是呜咽了一下,并没有郑书意想象中的大哭大闹。
    可是轮到她时,她看着护士绑在她手臂上的皮筋,拳头攥紧,感觉自己的肌肉已经僵硬了。
    就像那天擦破了皮就大哭一场一样,她对痛觉是真的很敏感。
    小时候每次生病,她的爸妈都嘱咐医生能不打针就不打针,否则他们会见识到两个成年人摁不住一个小女生的场面。
    郑书意咽了咽口水。
    “护士姐姐,我可以也扎指尖吗?”
    护士的手一抖,看着郑书意,温柔地说:“你觉得呢?”
    郑书意:“……”
    护士用棉棒涂抹了碘伏,却找不到郑书意的血管,不停地拍打她的皮肤,还一直叫她用力握拳。
    郑书意另一只手也攥进了拳头,放在台上,浑身神经紧绷,半张着嘴巴,紧张地看着护士手里的针。
    当针头的冰凉感刚刚触及到她的皮肤时,眼前突然一黑。
    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捂住了她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也凝滞流动。
    一缕属于时宴袖口的清香味瞬间席卷郑书意的大脑,随着他掌心的温度蔓延全身。
    像麻药一样,让所有痛感消失。
    抽血不过几秒的功夫。
    当护士的针头拔出的那一刻,时宴的手掌也抽离了。
    可他的余温还没有消失。
    迟缓了两秒,郑书意才缓缓睁开眼睛,从护士手里结果棉棒按住针眼。
    起身的那一刻,护士瞄她一眼,“多大人了,扎个针还哭鼻子。”
    时宴闻言,忽地抬头。
    郑书意在他眼前缓缓转身,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眶果然是红的。
    时宴垂在裤边的手指突然颤了颤。
    他希望,郑书意不是因为扎针哭的。
    可又能是为了什么。
    两人走到一旁的走廊上等验血结果。
    安静的长廊,连脚步声都十分清晰,空荡又清冷。
    郑书意垂着头,在这几分钟的沉默中,心情已经起起伏伏好几次。
    终于,在广播叫到郑书意取化验单时,时宴终于开口了。
    “你刚刚哭什么?”
    郑书意:“……”
    他没有大声说话,每个字却清晰地砸到郑书意耳朵。
    她的嗓子堵着,半天涌不上几个字。
    “我没哭……”她的声音细若蚊鸣,“我只是……”
    她只想在想,如果初四那天,什么都没发生,她现在应该和时宴在过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可是那些在嗓子里潮涨又潮退的话,她似乎没有立场去说,最后只能变成另一种方式说出来。
    “没想到今天这个时候,我竟然在医院。”
    “是啊。”时宴掀了掀眼,淡淡地说,“不然这时候你应该在我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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