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把《机器人林江的操作指南》打印岀来,放进了一个档案盒里。
    档案盒内装着《人类观察日记》第一册、林知夏送他的笔记本、以及《探索宇宙》系列漫画的第一版原稿——对江逾白而言,这些东西都充满了纪念意义。
    寒假结束之后,江逾白带着他的档案盒回到了北京。盒子被他摆在书房的桌子上,每天陪伴他学习。他将在今年的五月份高考,八月份拿到考试结果,九月份提交大学申请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一月份,江逾白就能收到他的大学录取通知。
    江逾白丝毫不敢懈怠,每天都在认真复习。
    整整三个月,哪怕他和林知夏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两人也没有见面,仅仅通过qq视频进行短暂的交流。林知夏似乎比江逾白更忙。她的实验室工作进展得不太顺利,量子计算的芯片设计遇到了阻碍。
    林知夏和学长们一起研发的最新芯片没有办法被制造岀来,只能存在于电脑软件里,在虚拟环境中做模拟。现有的芯片制造技术无法满足林知夏的需求,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办——这就像是,她专攻难题a,想出了办法b,可是b需要c,而她对c无能为力。
    前沿领域的科研工作,比她想象中更难一些。
    她忽然又想转行去学芯片制造。
    林知夏没有把她的心事告诉江逾白。每次视频通话时,她都自称一切顺利,并鼓励江逾白继续加油,勇往直前。
    *
    五月中旬,江逾白迎来了他的高考。
    他的爸爸和妈妈特意放下工作,飞来北京看望儿子,他们一家人在北京团聚,就连叔叔和婶婶都双双降临。
    考试的那几天,爸爸充当司机,亲自把江逾白送到了考场。江逾白背着书包,迈入考场大门,决绝地向前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江绍祺望着侄子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小江是不是有点紧张?”
    江绍祺的大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改口:“小江应该不是紧张,是坚定。这种程度的考试,小case,小江闭着眼也能考全a。”
    江绍祺对江逾白很有信心,江逾白也发挥得不错。
    江逾白稳稳当当地答完了所有试题,还敢在考试结束之后,找他的同学对答案。他的同学问他:“你考得很好吗?”
    江逾白承认道:“算是可以。”
    同学又问:“能申得上你想去的学院吗?”
    江逾白却说:“不一定。”
    他想去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这个学院一向竞争激烈。他没有万全的把握,只能勉力一试。奇怪的是,他并未感到太大的压力,甚至做好了落选的心理准备。
    江逾白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然而,这么多年来,在林知夏持续不断的打击中,他接受了“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他能去三一学院,当然再好不过,去不了也没关系,他不至于没地方念书。
    所有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夜里,江逾白感到身心放松。他泡在装满温水的浴池内,就像一条回归大海的鱼。他打开了浴室内的电视,观赏cctv10的一档名为《人与自然》的优秀节目。
    浴池侧边的大理石置物台上,放着一只高脚杯,杯子里装着鲜榨橙汁。江逾白端起高脚杯,突然之间,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无意中按下接听键。
    林知夏高高兴兴地说道:“江逾白!我刚从实验室岀来,我看到你的短信了,恭喜你!你一定可以考进你想去的学校!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待会儿我们视频聊天吧?我快回寝室了……”
    江逾白慌了一瞬,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沉稳地答道:“我正在看电视。”
    “什么电视?”
    “人与自然。”
    林知夏又问:“你有空视频吗?”
    水雾在浴室中蒸腾,蒙住了江逾白的视线。他微微抬起头,视野不再清明,他的心跳蓦地加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说错了话:“改天吧。”
    “改天?”林知夏有点懵。
    但她很快答应道:“嗯,那先不说了,我要爬楼梯了,拜拜。”
    林知夏挂断电话之后,江逾白只听见一阵“嘟嘟嘟”的响声。他指尖一滑,手机差点落进水中。
    他放下手机,关掉了电视。
    水蒸气四处弥漫,灯光朦胧如梦境,池水在渺茫的灯色中流淌,这样安静的环境原本很利于思考,然而,江逾白的思维变得混混沌沌。
    他躺在浴池内置的靠背上,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刚才那句“改天吧”说得过于冷淡,还透着一丝不耐烦……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站起身来,穿好浴衣,拨通林知夏的电话。
    出乎他的意料——林知夏关机了。
    江逾白等了一会儿,再次致电给林知夏,她的手机总是关机状态。江逾白又登上qq,查看qq联系人面板——“夏夏”的头像是灰色的。
    事实上,林知夏的手机没电了。
    她也没时间玩qq。
    她早晨七点半出门上课,下午参加研讨会,傍晚去了谷立凯老师的实验室赶工。这一整天几乎没有休息过。晚上九点多回到寝室,她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林知夏睡得非常踏实,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她和学长、老师们设计岀来的芯片。她将芯片放进机器中,立刻收集到了大家最想要的数据结果。谷立凯教授告诉她,这种芯片能量产,大大地提高传统计算机的运行能力,为人类社会带来跨时代的变革。
    林知夏的梦境总是非常清晰,所有画面都具备完善的细节,足以蒙骗她的感官,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身处于虚幻的想象世界。
    *
    第二天早晨,林知夏醒来以后,在床上呆坐了一分钟。
    室友邓莎莎问她:“你咋了?”
    林知夏回答:“我梦到我们组的难题被解决了,我推动了人类社会的进步。”
    邓莎莎双手捧着一杯咖啡,感慨道:“夏神就是夏神,做梦都在解题,我高三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我妈找人给我算命,算命的老头说我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
    林知夏握住床铺的栏杆,仍在静默地思考。她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法,她只是遗忘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她回想自己读过的论文,还有老师、学长和她说过的话,早晨的饥饿感都不再明显了。她急匆匆地洗漱,换了一身衣服,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背起书包就跑向了量子计算实验室。
    整个周末,林知夏都没有联系江逾白。
    江逾白刚刚考完试,可以休息几天。但他打不通林知夏的电话,也无法通过qq找到她。他给她发送了一条短信:你最近有空吗?
    江逾白没说多余的话。
    江逾白一向矜持又内敛。他不可能直接告诉她,他正在等她的电话。
    他的等待相当漫长。
    周日下午四点多钟,江逾白坐在花园里读一本《管理的实践》。他心不在焉地翻页,手机忽然爆发一阵响声。他急忙接听,耳畔传来久违的林知夏的声音:“我这两天太忙了,手机没来得及充电,你还好吗?”
    江逾白扔开手中的:“还好,这两天爷爷在教我怎么做工作。”
    “什么工作?”林知夏问道。
    江逾白饱含耐心地详细描述了一遍。他还说,今年暑假,他要准备大学面试,明年九月份,他就要去英国上学了。
    林知夏的语气透露出不舍:“我们又要分开了。”
    江逾白说:“我会在假期回国。”
    “嗯!”林知夏回应道。
    江逾白很想和她见面,但他知道她这段时间很忙,兴许没空出来玩,他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在复习期末考试吗?”
    “没有,”林知夏却说,“我从不复习。”
    江逾白喃喃自语:“你确实不用复习。”
    林知夏心心念念实验室的工作。她和江逾白闲聊了几句,果然没有约他岀来见面。
    林知夏一心扑在科研上,连吃饭都没平时积极,她和学长都在努力地简化芯片设计,以求能做出一份成功的实验品。
    去年十月份,林知夏把自己的第一篇论文草稿交给了谷老师,谷老师先把她夸奖了一顿,又让她跟着谭千澈学长继续学习一段时间。迄今为止,她已经学了七个多月,还是没弄出一篇论文,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着急。
    再过两个月,林知夏就要跟随老师和学长,去美国洛杉矶参加量子方向的学术会议。量子计算是她未来的发展方向,她怎么能没有论文傍身?
    生平第一次,林知夏理解了普通人的焦虑。
    他们组内的杨术文反而轻松起来了。杨术文和谭千澈一起合作了一篇论文,成功发表了,多少算是有了一点成果。杨术文的精气神都和往日不同。他在实验室里安稳、平和地工作,脸上总是一副专注的表情,谁都看不出来他曾经炸过实验室。
    他还建议林知夏:“你和谭千澈说两句好话,让他给你一个创新的点子,带着你发一篇练练手。”
    林知夏干脆利落地拒绝道:“谢谢,我可以靠自己发论文。”
    “实验物理培养的是直觉,”杨术文反过来劝诫她,“你再聪明,你的经验没谭千澈丰富啊,年纪比他小,直觉没他强……”
    林知夏默不作声。
    杨术文感慨道:“你看过《自卑与超越》吗?这本书,开导了我。”
    “我看过。”林知夏点头。
    杨术文微微颔首:“你再看一遍,有用处的。”
    林知夏坐在实验室的一把椅子上,听着杨术文的自述:“去年我刚入学,认识了隔壁组的一个博士,每次见面啊,我问他,你有没有进展啊?你做出东西了吗?导师催你了吗?那个人总是告诉我,他没看书,天天都在玩,天天打游戏,他的导师没催他,他放松得不得了……”
    “真的吗?”林知夏狐疑道。
    “假的!”杨术文连连叹息,“他骗我。我一直没搞明白,他干嘛骗我呢?你说。”
    林知夏猜测道:“他怕你有压力?”
    杨术文摆了摆手:“不是的哦,他对我们组里的其他人都这么说。”
    林知夏指尖轻敲了一下桌面:“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外界的声音有真有假,我不应该被别人影响。”
    “是吧,”杨术文挠了挠头发,“你懂得多啊,我都能想通的事,你不可能想不通。”
    林知夏自言自语道:“我读过很多哲学书,哲学就像数学公式一样,你读懂了公式,不一定能运用到自己身上。”
    “是吧。”杨术文附和道。
    林知夏抬头看他:“没有人能一帆风顺,我会继续努力的。”
    杨术文向她竖起大拇指。
    *
    五月到六月期间,林知夏往家里打电话的频率降低。她每天都在实验室待到晚上九点多钟,再回寝室洗个澡,收拾收拾,差不多就该睡觉了。
    六月六日的前一天夜里,林知夏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妈妈问她:“夏夏,最近在忙什么呢?”
    林知夏诚实地形容道:“我遇到了一个学术上的难题。我很想解决这个问题……”
    “你哥哥明天高考。”妈妈提醒她。
    她反问:“哥哥想和我说话吗?”
    林泽秋坐在沙发上啃苹果。妈妈把话筒递给他,他没接。
    林知夏喊了一声:“哥哥?”
    他方才低下头,耳朵贴上听筒:“有事?”
    林知夏振奋道:“祝哥哥高考成功!”
    林泽秋问她:“你的同学都是全省高考前一百名吗?”
    “不是的,”林知夏认真介绍,“我们学院有好多竞赛保送生。”
    林知夏想问林泽秋的班级排名和模考总分,但她不敢开口。她说了一堆鼓励的话,不断给林泽秋打气,林泽秋摆出了一副很稳的样子,这让林知夏想到了当年的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上的俄罗斯选手。
    林泽秋就读于省立一中最好的理科培优班,他在班级内部的排名中等偏上,全班前几名基本能稳进清华北大,但是林泽秋距离他们尚有一段差距。他的目标并不是清华北大——这两所大学都是全国最好,门槛也是最高,而林泽秋只想考一个北京的理工科985大学,这既符合他的实力水平,又能减轻他的心理压力。
    为了林泽秋的高考,爸爸妈妈关闭了家里的店面,贴出一张“暂停营业”的告示。爸爸还找了一个有车的朋友,塞给那人一千块钱,委托他接送林泽秋高考。
    六月七号高考当天,爸爸带着林泽秋坐上朋友的车,抵达目的地,他亲眼看着儿子走进考场。
    省立一中派出了几名带队老师。那些老师在考场外的空地上搭起一座凉棚,建立了一个“爱心送考服务站”,免费为家长们提供矿泉水。
    老师们小声地闲聊,还谈到了培优班的尖子生。
    林泽秋的爸爸走过去,特别客气地问了一句:“老师们好,我是省立一中的考生家长,我问一下啊,咱们今年高考的题目难不难?”
    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笑问:“您好,你是几班的家长?”
    “我儿子叫林泽秋,在高三(十一)班,我是他的爸爸,林富贵。”林富贵详细地答道。
    女老师递给他两瓶矿泉水:“你家孩子在培优一班,这考试对他来说,不难的,咱们省立一中的校内模拟考试都比高考难。”
    林富贵向她道谢。他双手揣着矿泉水,坐在花坛外的瓷砖上。
    今早刚下过一场雨,花坛内沾着湿润的水汽,正适合乘凉纳阴。凉棚挡在林富贵的头顶,遮住了炎炎烈日,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份折皱的报纸,刚读了两页,刚才那位女老师猛然反应过来,追问道:“学生家长你好,林知夏是你的女儿吗?”
    林富贵捧着报纸,抬起头来:“啊,是的,是的。”
    周围几位老师纷纷称赞他教育有方。
    他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觉得有愧,他的女儿林知夏永远在自学,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未在学业上帮过任何忙。
    昨晚他还听老婆说,女儿这两个月过得特别辛苦,她碰到了难题,想不出解决办法,每天一头扎进实验室,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仍然需要大人的照顾。
    林富贵抬手扶额。他像无数家长一样牵挂自己的孩子。他一边想着远在北京的女儿,一边想着近在考场内的儿子,只盼着这两个孩子都能平稳地度过他们的难关。
    高考第一天的第一场语文考试快要结束时,林富贵打开他的背包,拿出一只苹果。他将苹果削好皮,还用矿泉水稍微冲洗了一下。
    考场的大门打开,众多考生走了出来。林泽秋混在一群年轻人之中,他穿着毫不起眼的衣服,林富贵仍然一眼望见了他。林富贵喊道:“秋秋,秋秋,爸爸在这!”他举着苹果走过去:“累了吧?爸爸削了苹果。”
    林泽秋却说:“我不饿,下午还要考数学,生冷的东西我不吃了。”
    林富贵的胳膊收了回来:“好,说得对,这两天要小心。”
    林富贵的朋友把车开了过来。林富贵带着儿子一同上车。儿子已经比他高了,肩膀更宽阔,视野更广阔,还有一股年轻人的风发意气。林富贵想着想着,喉咙一涩,缓声说:“秋秋,你考怎样算怎样,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
    林泽秋没有接话。他还在回忆考试的题目。
    高考期间,爸爸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林泽秋。事实上,自从林知夏去北京上大学之后,林泽秋就成了父母关注的焦点。他立志要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对得起父母,和他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
    *
    高考,究竟有多难呢?
    作为一个保送生,林知夏从未亲身体会过。
    为了弄清楚高考的流程,林知夏特意去请教了邓莎莎同学。
    邓莎莎拆开一包薯片,边吃边讲:“高考啊?哎,那是我人生最辉煌的一段历史了。考完最后一门,我就知道,我要么进清华,要么进北大。出成绩的那天,清华北大的招生办老师都到我们高中来堵我了,清华还带来了一个特帅的博士学长,看得我两眼发直……”
    “那你为什么不去清华?”林知夏问道。
    邓莎莎一口咬碎薯片:“学长说他有女朋友了。”
    林知夏拿起一块薯片,咬了一小口,又问:“你坚决地拒绝了清华招生办吗?”
    邓莎莎很有骨气地说:“对啊,我们学校的数学更好啊……”话中一顿,她的语气软下来:“只是我的数学不好。哎,我就希望我能毕业。”
    林知夏安慰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每个人都有烦恼,林知夏心想。
    相比于那些为了考试周而苦苦挣扎的同学,林知夏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了。她参加期末考试,就像在放松自己,她享受着安静舒适的考场环境,悠闲快乐地写出答题过程,并在交卷之前估计自己的分数能稳定在95以上,换句话说,她的成绩依然是满绩点。
    从小到大,林知夏都没担心过自己的考试。
    但她有点担心林泽秋和江逾白。
    六月中下旬,林泽秋的高考成绩率先公布——他排在了全省理科的第四百三十名,比他预想中的结果更好一些。北京的学校,除了清北之外,基本任他挑选。
    爸爸激动得想连夜回老家给祖坟上香。
    妈妈又给林知夏打了个电话,向林知夏通报喜讯。林知夏被妈妈的喜悦感染,在寝室里兴高采烈地宣布:“我哥哥考了全省第四百三十名!”
    她的三位室友都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钟,邓莎莎才带头反应过来:“牛逼!夏神的哥哥也是神!”
    作为去年的高考理科状元,冯缘也微微点头,表示赞许:“全省几十万人高考,他能考到四百三十名……”冯缘鼓起掌来:“好强!”
    寝室里洋溢着热闹喜庆的氛围,林知夏从柜子里扒出一袋草莓饼干,拆开包装袋,大方地与室友们分享。室友问起林知夏的暑假安排,林知夏透露道:“这个暑假,我会在几个国家之间飞来飞去。”
    袁薇说:“我找到了互联网公司的实习。”
    冯缘说:“我跟着导师在做hiddenrkovtree(隐性马尔可夫树)研究。”
    邓莎莎拍响床栏:“我要在床上躺一个暑假!”
    邓莎莎的画风独树一帜,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出挑,林知夏却递给她几本笔记。邓莎莎脸色大变:“什么啊这是?”
    林知夏诚恳地说:“这是大四一个数学专业学姐的笔记,那个学姐绩点排名全系前三,她毕业就要去亚洲微软研究院工作,她贡献出自己的笔记本,想帮助大一年级的学妹……”
    作为被学姐帮助的对象,邓莎莎一头栽倒在枕头上——这种感觉,怎么说呢,邓莎莎就像村里的困难户,而学姐善心大发,下乡扶贫,直接找到了邓莎莎的家里。
    邓莎莎忧愁地问:“大四的学姐学长都知道我的成绩不好吗?”
    “没有没有,”林知夏解释道,“那个学姐快要毕业了,她认识我们组里的谭千澈学长。谭千澈说她想帮一下学妹,就把笔记本交给我了。”
    邓莎莎的重点转移:“谭千澈学长……有点帅啊。”
    林知夏在实验室待了八个多月,早就记住了谭千澈的行事规律。谭千澈每逢周末都会和女生约会,每次约会的对象都不一样。他真的好花心!
    想到这里,林知夏站在地上,双手扒住床铺栏杆,严防死守道:“不,谭千澈一点都不帅……他还没我哥哥长得好看,更没有我朋友长得好看。”
    “你朋友是那个江逾白吗?”邓莎莎仔细回忆,不禁赞叹道,“他真好看,我靠,夏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说完,邓莎莎更关注林知夏的哥哥:“你哥哥多大了呀?”
    “十八岁。”林知夏如实回答。
    邓莎莎懒洋洋地问:“多高?”
    “一米八七。”
    “有对象吗?”
    “单身十八年。”
    “性格怎么样?”
    “嗯……”
    林知夏委婉道:“很有个性。”
    邓莎莎摆手道:“不错不错。”
    林知夏哈哈一笑。她察觉刚才那一番对话有些不对劲,就像在为林泽秋和邓莎莎牵线搭桥一样。她赶紧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和邓莎莎聊起了数学,邓莎莎一个头比两个大,仍然耐心地听着,不愿错过林知夏面对面的学习辅导。
    *
    大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同学们各自开始了暑假生活。而林知夏没有回家。她待在寝室里学习,时不时地去一趟实验室。到了七月初,谷立凯就带着他组里的学生一同乘坐飞机前往美国洛杉矶参加一年一度的国际量子计算会议。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踏上北美洲的土地。
    她好奇地观察着一路风景,拍下了许多照片。
    谷老师和他的学生们住进了当地的一家酒店。他们稍微休整一天,隔日便动身前往会议中心。
    本次的量子计算国际会议长达三天,各国的科研人员汇聚一堂,白天有各种学术报告,晚上还有宴会聚餐。在这里,林知夏认识了东京大学的一个科研组——她试着和他们讲日语,他们都感到相当惊奇。
    东京大学的科研组内有个二十多岁的博士生姐姐。林知夏一如既往地喜欢缠住博士姐姐。她有意识地模仿这位姐姐的日语发音,好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更温柔。
    姐姐递给她一张名片。
    林知夏自动翻译她的名字,永野彩香。
    永野彩香专攻量子计算的衍生算法。她和林知夏相谈甚欢。她的英语说得有些结巴,远没有日语来得轻松流畅。
    林知夏还和永野彩香互换了联系方式。
    永野彩香听说林知夏今年九月才满十五岁,她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两秒钟。而后,永野彩香忽然说,请林知夏一定要坚持她目前的科研道路。
    永野彩香的年纪比林知夏大,还是林知夏的学术前辈,林知夏一直在对她用日语的敬语,乍一听见永野彩香如此正式客气的请求,林知夏也懵了一会儿。
    林知夏想了想,委婉地表达道,她觉得理工科的博士姐姐的数量还是稍微有点少。比如,现在人工智能是全球火爆的研究方向。人工智能领域的科研人员一般都要发几篇顶会论文,然而,顶会作者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一。她希望全球的教育能更加平等,不因性别而失衡,为科研领域输送更多的女科学家。
    永野彩香连连称是。
    林知夏被她拉进了东京大学的团体内。
    北京大学的学长们一时没找到林知夏。
    谷立凯教授正在和一位来自瑞士的教授聊天,并未注意到他的学生们分布在什么地方。这位教授的一些想法和林知夏很类似,谷立凯立刻抓住他身边的杨术文,催促道:“快把你师妹找来。”
    宴会大厅内,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杨术文扫视四周,一眼看见了谭千澈。谭千澈的周围站了两名漂亮的女博士,谭千澈和她们谈起了量子通信的几种理论。
    杨术文飞快地跑过去,拽上谭千澈的袖子:“林知夏不见了?”
    谭千澈大惊失色。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遥望远方,镇定道:“她在那边,混进了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的圈子。”
    “她怎么会去日本的圈子?”杨术文震惊道。
    谭千澈只说:“你要找林知夏,就先找女博士,她最喜欢和女博士讲话,你明白了吗?不要一惊一乍的。伯克利的组里也有两个女博士,做量子极限放大器的,林知夏和那个日本女孩聊完,八成会钻进美国人的圈子,你多盯着点儿,别让她跑丢了。”
    杨术文尴尬地搓了搓手:“谷老师让她过去一趟。”
    谭千澈喝了一口酒,平静道:“你去跟她讲,跟我讲有什么用。”
    今晚的谭千澈语气有些冲。
    杨术文并不介意。他没辜负谷立凯的嘱托,成功把林知夏带到了谷立凯的面前,谷立凯便以一种介绍得意门生的态度,向瑞士的那位教授引荐林知夏。
    林知夏的英语十分流利。鉴于瑞士的官方语言包括了德语和法语,她还能交替使用这几种语言。
    那位教授颇有耐心地与林知夏交流。林知夏感觉自己又明白了一些东西,灵感像光点一样跳跃在脑海中,在她努力要抓住的时候,光线却不见了。
    林知夏想要教授的联系方式,谷老师却打断道:“有任何问题,发邮件。”
    林知夏点头。
    会议的最后一天,谭千澈发表了一场演讲,专门解释他历年的论文内容。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模样斯斯文文,英语口语也不逊色,谭千澈的同学们都称赞他风姿卓越,很给大家长脸。
    不过,谭千澈并不是谷立凯组内最优秀的学生。
    谷立凯还有个即将毕业的博士生,此人被学弟们称为“学术机器”,发表论文的数量虽然不多,质量却都很高,他即将去美国做访问学者,也是学弟们日常瞻仰的对象。
    相比之下,林知夏似乎并不突出。
    林知夏毫不气馁。
    只要她还在努力……
    她就做到了最好的自己。
    *
    洛杉矶的国际量子计算会议落下帷幕,谷立凯又领着学生们前往英国剑桥。谷立凯曾经的大学同学目前正在剑桥任教,那位同学诚邀谷立凯来访,还给谷立凯安排了校内讲座。
    林知夏前脚告别美国,后脚又踏进了英国。她仍然不习惯乘坐长途飞机,刚出机场,人都晕了,但她仍然打起精神,举着照相机到处拍照。
    相比于洛杉矶的市中心,剑桥这个地方,显得相当宁静朴素。
    他们抵达剑桥的第一天晚上,夜里八点多钟,天还亮着,天空湛蓝如湖面一般。林知夏的学长们提议出门散步,大家纷纷响应,林知夏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他们沿着古老的街道前行,走向一家名为sainsburys的当地超市。
    这一家超市的水果都摆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冷藏柜里。林知夏进门之后,直奔冷藏柜,抓起两盒草莓,抱在怀里不撒手,但她随后就注意到了——每盒草莓售价2英镑,换算成人民币,就是20块钱一盒,这是不是太贵了呢?
    林知夏犹豫之际,谭千澈掏出一张visa信用卡:“没事,我付钱。”
    “我也有钱。”林知夏坚称。
    谭千澈笑说:“行了,你才十五岁,我请客吧。”
    杨术文提了一嘴:“学长,我的东西,能让你付账吗?”
    谭千澈竟然答应:“行,你买吧。”他如此照顾学弟和学妹,简直让人忘记了他平日里的生活作风。
    杨术文喜不自胜地挑了两盒蛋糕,又拿了两罐啤酒,和他的同学们一起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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