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莱有一个男友。
    在过去那样的时代,同性恋是异端,是犯罪,是精神病。
    两个人只能小心再小心地,暗中来往,默默相恋。
    科学探索的道路上,有天才就有变态,有正途就有歪道。
    前额叶切除手术盛行的时代,有很大一部分被施用在了同性恋者的身上,“正道人士”致力于“治愈”同性恋“病人”,而在前额叶切除手术逐渐被医学界摒弃之后,电击疗法成为了“治疗”同性恋者的最新工具。
    “他被人举报,走在外面受尽人们的嘲笑、辱骂甚至殴打,”康莱的自传里这样写道,“他只能待在家里,他家的大门上被人们泼上了粪便和泔水,楼道里用红漆写满了脏话,他们骂他,要求他自杀。
    “……他家里的电话线被人掐断,正在国外留学的我和他失去了联系。
    “……一天,有几个学者模样的人找到了他的家里,他们说可以帮助他,解除他的烦恼。他们让他签署了一份协议,要他自愿成为研究所的试验品。
    “协议上有保密条款,但他还是给我留了一封密信,藏在他家里写字台抽屉下面的隔层,那个地方只有我和他知道。
    “我终于请下假来,从国外赶回国内,我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始终找不到他的踪影,我千方百计地打听,得知了他曾被那几个人带走的线索。
    “我想他应该会给我留言,于是在隔层里找到了密信……但我无法以外人的身份进入研究所,那里是一个秘密研究基地,我不知道它隶属于哪一个部门,也不知道那里究竟在研究什么项目。
    “我必须要找到他。我有不好的预感,但我不愿相信。
    “……我拿着海外留学医学博士的证书,找上了所有能用到的关系,终于得以进入了这家研究所。
    “……我不敢相信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这是反人类,反社会,泯灭天道与人道的,令人发指的魔鬼试验!
    “他们花高价把婴儿从他们的父母手里买下来,进行毫无人性的实验。他们把柔软、可爱、无害的仓鼠和小白兔放在婴儿的面前,用力地敲打金属制品,发出刺耳尖锐、充满刺激性的难听的声音,直到把婴儿吓哭。
    “他们想让婴儿因此惧怕一切白色的东西,比如狗,衣服,纸巾,甚至白胡子。这项实验被反复进行,目的只是他们想知道,人类是如何产生恐惧。
    “……他们在另一间试验室里进行感觉剥夺实验。目的是为了验证人的心理成长是依赖于环境的,人一旦脱离了环境,就会造成心理上的缺失。
    “那些可怜的,成为试验品的试验者,在所有的感官被剥夺后,陆续出现思维错乱、情绪焦躁不安、智力受损等种种的问题,40%的受试者还产生了幻觉,甚至有人而因此自杀。
    “……他们就像是黑太阳魔鬼部队一样!他们找来恋人、夫妻、母子,用电流做变态的试验,打着考验人性的幌子,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
    “……我没有在d试验室找到我的他。试验者们告诉我,有很多人死在了前额叶切除手术上。但他们不知道尸体是怎么被处理的,但他们曾经见过……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从鲜活倔强,变为了毫无情感的行尸走肉。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仇恨里。我想一把火烧毁这个魔鬼地狱,而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只有将这些魔鬼的变态行径曝光于天下,才是最大限度的报仇血恨。
    “我咬牙留在了这里,为了搜集证据,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然而,我是同性恋者的身份,最终还是曝露了。
    “他们把我送上了前额叶切除的手术台,侥幸的是,我是少数接受了手术还能保持正常态的人。
    “于是我被安排继续接受电击治疗。
    “他们想要让我改变,让我对自己同性恋者的身份感到耻辱,但,这怎么可能呢。
    “任何时代,都不缺少无畏的异端。而我,愿意成为这个时代‘异类之爱’的献祭品。
    “我从不曾如此勇敢过,即便电流一次又一次地让我的血肉与骨,因抽搐而痛不欲生。
    “我在辱骂与践踏声中比以往更坚定我的信念,我一字一字地宣誓我爱他,我嘲笑着告诉这些‘正道人士’:我是个同性恋者,我永不退缩,永不惧怕,永不改变。”
    ……
    “康莱的检举资料投递到了相关部门和报社,”牧怿然声音轻沉,“然而报社受到上面的指示,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研究所被查封,大部分的资料和档案遭到销毁。
    “康莱那个时候还活着,他想找到爱人的遗体,然而由于研究所被封,他又因检举受到了监控,上面恐他把事情捅出去,造成不可挽回的舆论狂澜,一直限制着他的行动自由。
    “受到禁锢的康莱,只好靠学画排解抑郁与支撑活下去的信念。这幅《人学》,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作品。
    “他把所有的感情和遗憾,都灌注在了这幅画里,导致他郁郁而终的,就是始终没能寻找到爱人的遗体。”
    柯寻沉默了很久,手指捏着杯子,垂眸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研究所的原址在什么地方?”他开口问。
    “方盒子美术馆。”牧怿然说。
    “拆迁的时候,没有发现遗体之类的东西吗?”柯寻抬眼看着他。
    “发现了一张表,”牧怿然平静地回看他,“上面罗列着所有死亡的试验品,以及骨灰埋葬处,和骨灰盒存放编号。”
    “骨灰盒现在在什么地方?”柯寻问。
    牧怿然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我明天去办手续,在画里的时候我答应了康莱,让他们两个的坟合在一起。”
    “我和你一起去。”柯寻说。
    牧怿然没有反对,因为就算不带这个家伙一起,他也能自己蹿过去。
    牧怿然迈腿要走,忽听见耳后柯寻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声音,两步迈到身后,从后头拦腰抱住了他。
    “我们这类人面前的路,其实大部分人走得都很艰辛吧。”柯寻的声音从肩后轻缓地传过来。
    牧怿然没有动。
    “所以,如果你不肯对我解除壁垒,我也不会强你所难。”柯寻说到这里,忽然松开了双臂,“如果保持距离可以保护你,那我,”说着后退,一直退到了落地窗边,牧怿然转回头,见他逆着光,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愿意站到你身后的这个距离,好好的保护你。”
    牧怿然看着他,身后的光披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被阳光暖得透透。
    牧怿然看了他很久,忽然迈动了长腿,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面前。
    “柯寻,”冷质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妙的磁,“你真是,”说着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夹住了他的下巴,“话太多了。”
    柯寻睁大着眼睛被摁在了窗玻璃上。
    敲门声适时冒出来作乱,牧怿然松开了手,一边系着袖口处的扣子,一边转身过去开门。
    进来的是卫东和秦赐,两人像是刚补完眠洗完澡,湿气腾腾里还带着几分微倦。
    “柯儿醒了吗?”卫东进门就往床上瞅,“咦,人呢?”一阵左顾右盼,顺便扫了眼落地窗上贴着的那人,问牧怿然,“这你朋友啊?”
    你朋友。牧怿然看卫东一眼,没理会,回身接手机来电。
    秦赐却看着柯寻愣了愣,半天反应过来:“……小柯穿这身儿,换了个人似的,我都没敢认。”
    卫东惊了一跳:“卧槽!柯儿是你吗?!卧槽!你干嘛呢!被附身了吗?!你身上穿的是什么鬼!这是要改走办公室诱惑路线了吗?”
    “……闭嘴。”柯寻把自己从落地窗上撕下来,手指摩梭着下巴上牧怿然留在那里的气息,还有点似梦非梦的恍惚,“那什么……饿了吗?吃饭去啊。”
    “好啊好啊,”卫东揉着肚子,“人家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酒店呢,一整天没进食儿了都,赶紧着赶紧着。”
    柯寻踩着云头走到牧怿然的面前,懵里懵噔地看着他:“你请啊。”
    “我请。”牧怿然也看着他,微动唇角,“想吃什么?”
    柯寻更懵了,半天没说话。
    “怎么,”牧怿然边系领口的第二颗扣子,边好整以暇地继续看着他,“不是话挺多的么。”
    “……啊。”柯寻挠头。
    不是我军太懵b,而是敌军的攻气太强大……
    去旁边的两个房间叫醒了还在睡的李雅晴和刚洗完澡的朱浩文,从画里出来后祁强和黄皮就不知所踪,秦赐也没有好心到追着人家嘱咐出画后的注意事项。
    朱浩文虽然在画里差点被手术用的尖锥捅进脑子里,出画后这些不算严重的伤害也随之减弱甚至几乎不见痕迹,所以睡了一觉后就恢复了大半,和大家一起坐到了酒店的餐厅里。
    秦赐把后续的注意事项给李雅晴讲了一遍,柯寻也同她约了时间地点,到时还要让她带着去张晗睿家,把张晗睿的手机交给她的父母。
    饭间柯寻想起来,问朱浩文:“你家的抽屉里有你写给我的信,都写了什么?”
    朱浩文给自己夹菜,脸上没有表情:“一些身后事,能托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那还写什么信啊,你现在就告诉我吧,我记着呢,实在不行发v信。”柯寻说。
    朱浩文垂眸看着自己的筷尖:“没有信,康莱就永远无法和自己所爱的人再度重聚。记忆有淡去的时候,手机有损坏的时候,电子信息可能会消失,信件的话,大概可以在这世界上,留的时间更长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描述的四项试验,历史上都曾真实存在过,当然,文中的试验细节和过程,是经过灵异化和戏剧化渲染夸张过的,但试验本质的残酷性和变态性,也许还远不如现实中存在过的更让人心惊。
    人学,是研究人类的一门学问,也许也是世间最难的一门学问,毕竟,人性复杂,总是会在不同的领域和阶段,刷新着我们的认知和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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