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星空中,静静伫立的女神双眼睁开一条缝隙,一根长发自侧旁飘出,汇入了掌中托着的圆盘。
    圆盘绽出道道光芒,一道红芒落向大地……
    北野,熊抱族王庭北面三百里处。
    一处缓坡上,吴妄坐在车架中,身后站着一排祭祀,再之后却是一排排精壮的狼骑。
    气氛本来有些凝重,一直到吴妄嘴边的玉质吸管中传来“嗬嗬”的声响。
    林素轻问:“少主,咱们在这里等什么呀?”
    “矿。”
    吴妄淡淡地道了句,将手中琉璃杯放到了侧旁的矮桌上。
    坐在矮桌另一侧的泠小岚,此刻自是各种不明所以。
    “要来了。”
    吴妄打了个响指,整个天穹突然变成血红色,一颗火光流星自天穹急速撞来,一圈套一圈的圆环自天地间展开……
    熟悉的登场,熟悉的画面。
    不同的是,当这只巨兽自天穹砸落,吴妄身后响起了澎湃激昂的奏乐。
    那些祭祀与战士们,看向吴妄的目光满是崇拜。
    少主,不只是精准预测了赐福巨兽的落点。
    甚至连赐福巨兽降临的时间,都精准到了几时几刻!
    这要说没有得到星神大人的偏爱,是决不可能之事!
    吴妄振了振衣袖,与背后那排祭祀一同,变戏法般拿出一只墨晶矿制作的简单墨镜,整齐划一地戴在脸上。
    巨兽冲击地面,蘑菇云远远升起,一股热浪席卷天地。
    但在这热浪爆发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那头猛犸巨象之前。
    这是个中年道人,鹤发高冠、身着青袍,身周包裹着一层淡淡的仙光,却在那翻涌的气浪中静立不动,如狂风大浪中屹立的礁石。
    他右手虚握一把长剑,双眼缓缓闭上。
    这一刻,他与天地相融而天地多了一股无匹的锐意。
    剑意爆发,寒光一闪,道人脚下迈步,看似只是踏前一步,却诡异地出现在了巨象身后,淡定地挽了个剑花。
    巨象的长鼻上卷,似是要去触碰天穹,那庞然身躯却缓缓躺倒,没来得及踏出半步,就已结束了它罪恶的一生。
    吴妄抬手、落下,背后奏出的乐声更为激烈,一位位祭祀开始祈祷,一名名巨狼骑举着兵刃冲了上去。
    他们必须做做样子,然后对外宣称是经过刻苦奋战,熊抱族顺利承接了星神赐福。
    这群壮汉的主要作用,其实是对外‘保护现场’,对内迅速开矿,将星神头发丝化成的星辰矿脉护住。
    作为霄剑道人出手的答谢,吴妄已经给了他锻铸一把神剑需要用的极品宝材。
    从现在开始,能用矿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大浪族那边,需要贫道出手吗?”
    霄剑道人自空中缓缓落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吴妄。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其实……
    也会双手剑。
    这仁皇阁内定下一任阁主正色道:
    “刚才出手时,贫道发现这巨兽实力着实不弱,若非贫道此前有所突破,怕是斩不开它的硬壳。
    刑天之师,虽实力不错,但始终少了几分锋锐,不如贫道攻势凶猛。”
    吴妄笑道:“大浪族的星神赐福是在三个月后,要等我……们的祭祀们恢复一下,道兄你想去、那去就是。”
    泠小岚问:“这星神赐福单纯是劫难吗?”
    “对于氏族而言,确实是劫难,”吴妄看向那头猛犸象,微微昂首,“看,那尸身开始起变化了。”
    林素轻讶然道:“在变成石头?肉不能吃吗?”
    “你们以为,我带去人域那把星辰矿芯剑,是从何处来的?”
    霄剑道人微微一愣,豁然转身看着那巨兽尸身,而后仰头看向了蓝天深处。
    这道人笑道:“星神……还有这般好处?”
    “可不是好处呢!”
    林素轻叹道:“此前迎接赐福,那凶兽都陷入大地没法动弹了,我们几乎集合了北野半数的高手,打了很久才把那头诸怀杀了呢。”
    吴妄道:“道兄,让四海阁准备足够的交换用物资,现在就可以从人域出发,来矿盟这边收星辰矿吧,这次可以给人域多些份额。”
    “善。”
    霄剑道人立刻拿出通讯玉符。
    传信玉符,需在其内注入仙力,由玉符划空飞过去,且有一定的距离限制,较为常见。
    通讯玉符,又称通信玉符,可实现【实时对讲】、【即时通讯】,但造价高昂、用几次就容易崩坏,使用者较为稀少,例如原本的十凶殿四家总殿开会。
    少顷,霄剑道人传话完毕,又皱眉走了过来。
    他道:“无妄,有件事还是要对你说一声。”
    吴妄打了个哈欠,小声道:“道兄说就是。”
    “东方沐沐并未回返人域。”
    霄剑道:“你睡着了两年多,东方沐沐一直没有音讯,四海阁已在各处搜查过了,都不知她去了何处。
    她身上并未带什么传信玉符,着实让人有些牵挂。”
    “我让母亲帮忙搜寻下吧。”
    吴妄道:“沐沐应该是找了个玩耍的去处,莫要太过担心……那名女天仙是否有下落了?可当真是被天宫捉走了?”
    “天宫那边给的消息,少司命并未带回去任何人。”
    林素轻也道:“沐沐有时候会犯糊涂,前辈不说我还不担心,此刻却是放心不下了呢。”
    “咱们先回,我有些困乏。”
    吴妄有些虚弱地咳嗽了几声,面色也有些欠佳。
    ——控制星神分身掉头发,对此时的吴妄而言,也是一件‘体力活’。
    泠小岚摸出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地吹奏;吴妄精神顿时舒缓了许多,眯眼仰躺在凶兽的皮子上,注视着蓝天白云。
    北野的风儿就好比人域女子那柔软的腰间束带,总能让人陶醉其中,想触碰却又无法握住。
    霄剑道人坐在一朵白云上,飘在了车架上空,欣赏着北野独有的美景。
    他突然低头问:“无妄,我这般大摇大摆在北野行走,会不会被星神盯上?”
    “啊……”
    吴妄悠然道了句:“她不在意。”
    “不在意?”
    “星神重伤沉睡,大权落在七日祭与星神教手中。”
    吴妄摆摆手,却是懒得多解释:“道兄你只要不伤害北野之民,日祭们看在我娘面子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霄剑笑道:“当真……手段通天。”
    吴妄却是挑了挑眉,眯眼笑着。
    老家这边没了隐患、忧患、心腹大患,小日子真是舒坦。
    ……
    调查东方沐沐行踪之事,吴妄半路就委托给了母亲大人。
    待太阳星落于西海之山,太阴星尚未显露踪迹,苍雪高举手中星神权杖,调用天地间的星辰之力,不过片刻就给了吴妄回信。
    苍雪传声刚过,吴妄坐在矮桌后,好一阵没能回归神。
    沐大仙是怎么做到的?
    修行之路不走,繁华人域不顾,悠闲自在地在北海那么偏僻荒无人烟之地……
    养螃蟹?
    八成啊,她是在那头巨蟹居住之地不远养螃蟹;
    沐大仙的想法差不多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蟹’,在那里说不定能培养出第二只、第三只巨蟹。
    吴妄忙请玄女宗天仙去了一趟,找到东方沐沐后,拿习题册威胁她回来。
    东方沐沐可是不白来。
    她将自己养了两年的螃蟹带上了大半,收获颇丰。
    顺便还带回来了那名‘失踪’的女天仙,解了吴妄一个小心结。
    幸亏那女仙是天仙境,她在储物灵袋中待了两年多,脱困时依旧活蹦乱跳,就是整个人迷迷糊糊,浑身上下都是海的味道。
    这位女天仙没有被天宫捉回去……
    吴妄心底百味杂陈,叹道:“感情,我是跟天宫斗了个寂寞。”
    泠小岚笑道:“没出事自是再好不过。”
    “其实是歪打正着,”吴妄道,“咱们回来了,刚好遇到天宫来此地找事。”
    众人顿时露出了几分好奇之意。
    但吴妄淡定地岔开话题,目光看向了提着渔网、卷着裤腿的东方沐沐。
    后者哆嗦了下,将法宝渔网扔到了吴妄面前。
    “出题哒!这是送你的!”
    “嗯,”吴妄点点头,缓声道,“素轻,去给大家蒸一下,今天开个百蟹宴,请王庭内的长寿老人们吃个饭。”
    “好嘞!”
    林素轻答应一声,皱着秀眉、拽着渔网,东方沐沐有些心虚地自告奋勇去帮忙,生怕吴妄骂她一顿。
    夜晚时,吴妄唆着肥美的蟹腿,欣赏着族内少女们那‘矫健’的舞姿,身形随着乐曲的节奏轻轻摇晃。
    帐篷前的空地上,坐满了白发苍苍的族内老头老太太。
    此时各位老大爷的表情也是十分享受,显然此情此景能让他们颇感愉悦。
    然后就有老奶奶对他这个少主提意见,说现在族内风气不行了,女孩们都喜欢纤腰瘦腿,超过一千斤的凶兽,扛一阵就抱怨累。
    吴妄这个少主只能连连点头,承诺说稍后就发起全族大口吃肉、强健体魄的倡导。
    他开始有意无意给泠小岚敬酒;
    泠小岚却是端坐在一旁,每次端酒都只抿一小口,嘴角笑容颇有深意。
    想看她蹦来蹦去?
    在北野是绝对不行的。
    酒宴欢声正浓,沐大仙磨磨蹭蹭从旁边凑了过来,坐在吴妄身后,小声道:
    “出题哒,有几件事,我得找你汇报下。”
    吴妄笑道:“何事?找我汇报作甚?”
    “你是殿主呀,”沐大仙道,“你主意也多,这事告诉你总比告诉别人有用。”
    当下,沐大仙将她亲眼所见的三件事,一一对吴妄言说。
    第一件事,便是两名百族高手深入北海,在北海潜伏了半个月后,突然用一面大鼓震开乾坤,造成乾坤剧烈动荡。
    吴妄挑了挑眉,传声道:“你这个情报很有价值!”
    “真的假的?”
    沐大仙大眼中满是亮光。
    吴妄笑道:“天宫两年前的阴谋,被你这几句话就揭穿了!”
    沐大仙噘嘴翻了个白眼,“没用就没用嘛,我还有第二件事!”
    “什么事?”
    沐大仙在袖中摸索一阵,拿出了一只布片,递给吴妄。
    “这是那个巫女给你的。”
    东方沐沐传声道:
    “我是半年前见到的她,她骑着一只独角鳌鱼,在大海中游来游去,跟那巨蟹玩了一会,就找到了岸边的我。
    她说,她给自己取名女丑。
    虽在天宫得了神位,今后会在四海巡逻、渡化四海中遇难的生灵残魂,但她不会参加天宫的征战。
    她很感激你当日为她所做的,善念才是我们百族最珍贵之物,若你今后有需她相助之处,就请直接在海边把这个布片烧了,她自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在她袖子上撕下来的哟。”
    吴妄缓缓点头,郑重地将布片接了过来,放入了阴阳戒指中。
    东方沐沐笑道:“怎么养螃蟹,也是她教我的呢。”
    “哦?怎么养?”
    “在海边圈一片地,经常给螃蟹喂食,弄点石头下的巢穴之类的……”
    沐大仙苦恼道:“但我问她怎么才能把螃蟹养那么大,她也说不出个具体的话来。”
    吴妄想了想,道:“那巨蟹应该是天宫,或者哪个先天神造化的凶兽,还是用十凶神的思路,来解决四海所存残魂之事。
    那巨蟹倒是没多少凶厉,应当是在北海无忧无虑惯了。
    还有第三件事是什么?”
    “我能不能,带素轻去四海阁总阁住几年呀?”
    沐大仙观察着吴妄的表情,如果吴妄露出恼色,她就立刻改口。
    吴妄笑道:“你不是被派来保护我的吗?”
    “你身边又不缺高手,玄女宗的圣女都在,”沐大仙嘀咕道,“我要是再不帮我家素轻提升下修为,她在你身边都快呆不下去了。”
    吴妄皱眉道:“她如今负责照顾我饮食起居,我如何会嫌弃她修为太低?”
    “她自己有压力呀,”沐大仙哼道,“你答应不答应吧!”
    吴妄淡然道:“那你让她自己来请假,她开口我就准假。”
    沐大仙小脸上满是纠结,起身拍打拍打膝盖,蹦蹦跳跳地进了不远处的大帐。
    不多时,林素轻匆匆而来,带着几分着急。
    “少主您别听沐沐瞎说,我可不想去四海阁总阁……”
    “殿主!”
    霄剑道人一声呼喝,吴妄身旁剑光闪烁,这位道人已现出身形。
    他低头看向吴妄,眼底带着一二分怒意,传声道:
    “出事了,咱们可能要尽快赶回去!”
    ……
    突然要走,氏族各处都是匆匆忙忙。
    老父亲总是不免埋怨几句,说吴妄老是往外跑,回北野就是为了睡一大觉。
    苍雪也舍不得吴妄远去人域,但吴妄一句‘去人域修行也能多点感悟’,便让苍雪停下了劝说。
    吴妄的路,终究是要他自己走的。
    此行,吴妄确实也为家乡的稳定,做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但他并未宣扬,也未对任何人言说,将星神身躯成了他分身之事,当做了母子同守的秘密。
    只要沐浴星光,吴妄可随时‘链接’到星辰大道,并穿过大道归于星神。
    如何帮星神身躯恢复伤势,则是苍雪要费心之事。
    北野有苍雪大人坐镇,天宫又暂时没了对北野的担心,北野总体局势已颇为明朗,吴妄也可将注意力放在人域上。
    至于,母亲何时动手,何时开启天地封印,这是母亲需要操心之事。
    吴妄会选择旁观,就当自己没有入住星神身躯,一切与自己回来北野前一样。
    吴妄能明显感觉到,因为自己的入场,母亲一些信念产生了动摇,大荒的形势也因此越发扑朔迷离。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人域的机会在变大,而天宫所面对的潜在危机在增加。
    无他,吴妄是站在人域这边的。
    趁着夜色,飞梭朝南而去。
    其内多了一个人影,自是坐在林素轻怀中的沐大仙。
    霄剑道人坐在吴妄身侧,拿着一枚玉符,与吴妄详细说着出现的状况,其实总结起来只有一句:
    【天宫对人域凡人出手了。】
    “穷奇此前被我们追杀了半年,依然没有收敛;
    十凶神中还有几头凶神,在人域边境显露了神通,他们将目光瞄准了那些凡人,也不知有什么图谋,现如今十数个大城、上百万凡人受灾。”
    吴妄思索了一阵,缓声道:“凡人死伤,能对人域造成什么短期影响?”
    霄剑道人沉吟几声,苦笑道:“这个……会让我们更加愤怒?”
    泠小岚轻声道:“如果说他们要从长远出发,减少人域的修士数量,对凡人出手还能解释。
    莫非,他们要培育什么凶魂?”
    林素轻也道:“可总归而言,凡人对人域的战力影响并不会太大。”
    “此事……”
    吴妄刚要发散思维分析一波,道心突然有所感触。
    冥冥中,仿佛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号;
    隐隐约约,自己像是看到了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
    吴妄示意几人提高警惕,闭上双眼,在座位上打坐静心。
    是……有人在呼唤星神?
    吴妄略微思索,心神遁入星辰大道,几乎瞬间挪移到了星神处。
    重伤的痛苦、浓烈的疲倦感袭来,吴妄此前已适应了几次,此刻勉强能保持清醒。
    他感受到了,星神面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金色大门,而大门内透出了缝隙,隐隐能见到其内站着数十道浑身发光的身影。
    这是?
    ‘天宫神庭。’
    吴妄心底泛起这般明悟。
    正当他要将心神回归本体,那大门的缝隙中传来了一缕有些熟悉的神念。
    是,少司命的神念。
    “今日神庭议事,由吾兄长大司命主持,商议南野七灾之事。”
    南野七灾?
    天宫这是要对人域下死手了?
    吴妄略微犹豫,心底泛起重重感悟,却是知晓了天宫之神的规矩。
    所谓的神庭议事,是神念之间互相交流,凭借的是大道之间的感应,辨认对方都是凭借大道。
    若是如此……
    他心底泛起了向前的念头,下一瞬便出现在金色大门前;
    此刻现身的,竟是此前自己所见,那星神忽悠自己时的先天道躯模样!
    但这幻影却是他心念的延伸,踏入那金色大门后,也随之化成了一团朦胧的银色光影,出现在了神庭左侧角落。
    整个神庭落针可闻。
    随后一道道模糊的身影立刻转向吴妄,对吴妄低头行礼。
    “见过星神大人。”
    “已经多少万年不曾感受到您的大道了,您安好那实在是最近几万年最让吾开心的事了。”
    “大人,您伤势好些了吗?”
    “星神大人,”少司命神念明显出现了淡淡的波动,“不曾想,您竟会对这般议事感兴趣。”
    吴妄:……
    说多错多。
    他淡定地哼了声,自顾自地走去了自己那扇大门前,那里浮现出了一只镀着银光的宝座,传递出一缕带着几分不耐的神念。
    “讲你们的。”
    他就随便探听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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