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从何说起?”
    杨虚彦有些诧异。
    紫袍男人淡淡道:“素闻锦衣卫做事谋定而后动,现在看来果然不假,连银勾赌坊每日里的进账都十分清楚,不过赌坊乃是正常营业,就算赚钱,也是我通过正当渠道赚来的,锦衣卫再厉害,也得按照王朝律法办事不是?”
    杨虚彦见他将话题扯到银勾赌坊上,不禁哭笑不得,连忙道:“薛老板千万不要误会,在下今日前来,其实跟银勾赌坊没什么关系,只是想向薛老板打听几个人。”
    “锦衣卫跟我打听人?莫不是我听错了?”
    薛老板侧耳,带着几分不确定。
    杨虚彦从怀中掏出几副事先由萧无忌亲自动手,画出来的人像,就如此摊开,呈现在了薛老板眼前。
    画上是两男一女,出自萧无忌笔下的画像惟妙惟肖,正是南诏国特使乌丸的三位随从。
    杨虚彦仔仔细细打量着薛老板的神色,正想着如何从这家伙嘴里套出画来,没想到薛老板竟直接承认。
    “我还以为要打听什么人,原来是他们。”
    “薛老板认识他们?”
    “岂止是认识,他们三位可是银勾赌坊的贵客,每日里定会在赌坊输上许多银子才算罢手,这一来二去,自然就混熟了,我还知道他们是什么南诏国过来的使臣。”
    说到这里,薛老板嘴角微抿。
    嘲讽道:“就在我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都为那只破杯子焦头烂额的时候,瞧瞧别人还有心情去赌钱,说实话,我真怀疑当日金銮殿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盗走九龙背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这群番邦使了什么障眼法,骗过了所有人而已。”
    “不可能。”
    性子一向最为雷厉风行的杨虚彦立时喝止。
    “纵有什么障眼法,能瞒得过大多数人,又如何能瞒得过金銮殿上那么多高手。”
    也不知是真否真动了怒,杨虚彦旁边的一杯温热茶水都起了波纹,溢出了不少在桌子上。
    丑陋丫头见状,连忙上前将杯中茶水全部倒掉,又换上新茶,一边斟茶一边恭敬道:“大人切勿动怒,我家庄主快人快语,若是说了什么惹怒大人的话,还请大人莫要在意。”
    说罢,规规矩矩施了一个万福。
    杨虚彦低声道:“非是薛老板惹怒在下,只是在下从来不喜欢以锦衣卫的名声开玩笑。”
    “看来杨大人果然如同外边传言的那边刚正不阿,今日薛某算是见识了,薛某只是诉说一个可能而已。”
    坐上堂上的薛老板微微一笑。
    千辛万苦得来的线索似乎又这么断了。
    这让杨虚彦心中的期待落空。
    但他仍是不放弃道:“赌场每日里进账可有明细?”
    “自然是有的,否则如何能管得住这么大的家业?若是大人还怀疑在下说的话,让小桃红此刻就随同大人下山,去银勾赌坊查账就是。”
    “如此甚好。”
    与丑陋婢女一同出了门,杨虚彦仍是停顿在院子中,专门用脚剁了剁园中草坪。
    “皇宫里之所以有些地方四季如春,其实是因为看似实在的青砖之下,其实有皇室专门的供暖,想必杨柳庄也定是用了同样的办法,才能让寒冬腊月时节绿草萌出新芽。”
    走在前面的丑陋婢女一愣,背对着杨虚彦的一丝不自然很快掩盖过去。
    婢女边走边说道:“都是些山庄的小把戏而已,上不得大雅之堂,倒是大人,如此青年才俊,又如此尽忠尽责,让奴婢佩服的五体投地。”
    杨虚彦不置可否,见这杨柳庄下人并不多,便又问道:“为何如此冷清?”
    婢女道:“虽说庄主家大业大,不愁吃喝,亦不愁养不起许多庄客,可长此以往下去,难免让人心涣散,毕竟人如果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难免颓废丧志,便给每个庄客安排了一些事情去做,白日里都各自出去做事,晚上才会回来,大人来的并不是时候,不然也能见到夜里的杨柳庄了,须知咱们庄上夜里是极为热闹的。”
    杨虚彦却在此时轻笑着说道:“比起晚上的杨柳庄,我倒是觉得你这丫头最有意思,还从未见过如此能说会道的丫鬟,你真是一个普通丫头?”
    “大人说笑了,我不是普通丫头又能是什么?至于大人所谓的能说会道,无非只是因为相貌丑陋,如果再不能说会道一点,恐怕也做不成庄主身边的奴婢,若是奴婢生的好看,又何须如此对不对?”
    杨虚彦一时语塞,再无其他揣测。
    二人便迎着呼啸北风下了山,一路畅通无阻。
    ……
    ……
    “唉,真不知你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那个死女人。”
    回地下囚室的路途中,前后都有人监视,武二在前带路,两旁有人看管,如此,让通过各种手段被掳进来的苦力们根本无处可逃,即便是连这地下通道的各个路口,都有人暗中监视。
    某些地方从天井照射下来的光线并不遥远,不过约摸丈许,落到了这群手无寸铁的苦力们眼里,却像是隔着天与地。
    王初一甚至能感受到头顶街道上的熙熙攘攘热火朝天,却又分明身处在地下暗无天日的通道之中。
    又有谁能想到,京城地下还有另一个充满阴暗的天地?
    庄主……
    聚香园酒楼……
    丑陋的婢女……
    王初一隐隐觉得胸中燃烧起了一团熊熊火焰。
    “你对那臭婆娘很熟悉?”
    “嘘,小声点,可千万别被人听到了。”
    有两个馒头恩情的老汉见王初一仍旧如此桀骜不驯,不得不低声提醒道:“他们一个个刚下来的时候都跟你差不多,可久而久之才发现根本逃不出这些家伙的魔爪,听话的还好,一天还能混到两顿饭吃,不听话的早就丢进江里喂鱼了。”
    “你也别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或者家世,到了这里,死都没人知道,也不是没有会点武功就要反抗的,下场更凄惨,你可别以为这里就他们几个人看守我们,这里四处都是人,一旦被发现咱们有什么小动作,能痛快死都算是一种福音,而那相貌丑陋的死丫头,掌管着这里所有的打手,得罪了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没想到区区一个丫头还能有这么大的权利……”
    王初一惊讶,随后看向老汉道:“你被抓进来多久了?”
    老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道:“我应该算是抓进来最久的,已经三个月了。”
    王初一立时愣住。
    三个月前,王初一还未下山,还未做上锦衣卫总指挥使,可是三个月前,不正是南诏国特使乌丸启程前来大齐王朝的时间?
    “你,跟我来。”
    正当王初一为自己的揣测所震惊时候,最前方的刀疤脸武二突然走到距离几步路处,指了指队伍当中灰头土脸的王初一。
    “小桃红吩咐我要好好伺候伺候你,正好今天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出。”
    闻言,老汉变色,灰溜溜的主动离开王初一,满是担忧,看向王初一的眼神也充满告诫之色。
    似乎在告诉王初一不要反抗。
    “希望不是因为担心我躺下了之后没人给你让馒头吃。”
    看着除了老汉以外,其他苦力们一幅看热闹的模样,王初一无声低语。
    被武二与几个随从带领着离开队伍,单独进了一条甬道,在那里同样开辟出了一个洞府,空间不大。
    不难想象这京城脚下耗费数代人才建成的泄水通道,如今已被这些不知是何来历的人改成了何等千疮百孔。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的确是一件耗费人力物力的大手笔。
    众苦力们眼看着王初一被带进那条甬道,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歇斯底里般的求救声传出来,甚至还有几个乐的开始打起了赌,赌注便是那倒霉的家伙能支撑几鞭子。
    看似等待很久,其实时间并不长。
    也就十几个呼吸时间功夫,甬道里便传出阵阵闷哼。
    片刻,一蹑手蹑脚的人影自甬道里走出,众目睽睽之下以极快的速度掠向通往城外的路,目睹这一切的众苦力们不禁个个摸不着头脑。
    “奇了怪了,进去这么久居然没叫救命,莫不是被鞭子抽死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之后。
    唯有骨瘦如柴的老汉面色古怪,一直盯着那道人影离去的方向。
    若有所思。
    ……
    “也就是说,你去了这么久,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发现?非但如此,临别时候,还得了那薛大老板许多好处?”
    “我没要。”
    杨虚彦冷冷别过头,身旁是瞪大眼睛病殃殃的萧无忌。         “别以为谁都跟王初一那小子一样贪财,我若是喜欢银子,又何须做锦衣卫?”
    “这倒是,不过咱们已经有了最大的发现了。”
    萧无忌点点头并不怀疑。
    眼下天色已黑,京城一如既往在夜里是最为寒冷时候,锦衣卫总指挥部中,又以萧无忌别苑最为温暖。
    温暖的地方总能让人放松下来。
    一放松下来,便能想到许多平时想不到的地方。
    杨虚彦似想起来什么一般虎躯一震,低声道:“你的意思说,太过寻常才是真正的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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