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浩荡浮元气,浴日涵空漭无际。
    出了龙宫海域后,船队浩浩荡荡向东而行,前往乌鸠国,每日尽是海天一线的景色,不免有些厌烦。
    偶有几块礁石、岛滩出现,便足以让船上的人们精神为之一振了。
    好在海船上的水手们皆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对此毫无怨言。
    毕竟路途平淡至此,从另一方面而言便意味着没有什么妖物、风暴来袭,这对他们来说便是最大的乐事了。
    而光济和孟阗竹两人更是不以为意,些许枯燥,如何能扰乱我辈修行人的心神?
    如此数月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荒岛,一众水手下船补充淡水,而雷先生则客客气气地来到了光济身边。
    “光济大师,”雷先生招呼道,“如果二位要往云生角一行,这个荒岛便是分别之地了。”
    光济闻言望向天际,在偏北的海域,隐约可以看见一条洁白的云线铺陈在天边。
    “那里就是云生角?”
    “不错,”雷先生介绍道,“那里成日里被云雾笼罩,又有乱礁密布,我等海商从来没有尝试进去过,故而内中情形如何,也是一无所知。”
    “这处地界我倒是听说过。”不远处眺望天际的孟阗竹突然开口道,“我门中有一位长辈,百年前出海游历,听闻此处景色奇异,特意入内一探。”
    “哦,不知孟道友有何见教?”光济看向孟阗竹。
    “没什么好说的,”孟阗竹摇头道,“那位长辈只是说云生角中的白云水精之气极为充沛,是祭炼云遁法器的好材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记述。”
    光济闻言不觉颔首,按智光长老所言,真宗和尚镇压祖神荼之事发生于数十年前,想必漓江剑派那位前辈来此时,这里只是景致瑰异,再无其他。
    “既然目的地已到,我和孟道友也该离开了,”光济看向雷先生,“天涯有缘,行再相会。”
    “大师好走。”
    雷先生客气送了一句,注视着光济和孟阗竹一踩白莲,一化剑光,向着天际遁去。
    一名青袍供奉突然出现他背后,低声问道:“主家,为何不请这二位为帮手,我等成事可能想必会更大几分!”
    雷先生脸上笑容转瞬消失不见,冷冷道:“且不说他们这等修行之辈是否愿意往乌鸠国而去,就说这两人,一者是漓江剑派弟子,另一人与前者平等论交。这等人物,我们用什么报酬来请他们出手?那乌鸠国主的位置,我还没坐上呢!”
    雷先生光滑如玉的肌肤上隐现黑色纹路,模糊间构成了羽翼图案。
    站在他身后的青袍供奉只是看了一眼,就不自觉地身子一颤,像是弱小的兽类面对正在捕食的天敌。
    毕竟他不过是个练气第三层的低微散修罢了,要不然也不会给雷先生卖命。
    “走罢,让他们开船。我隐姓埋名五十载,这次一定要把我当年失去的全部拿回来!”
    鹤发童颜的大海商握紧双拳,低吼了一声,难掩心中激动。
    而在这只船队头顶的高空上,一身玄色盔甲的少年武将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继续注视着光济的身形。
    “嘿,宇宙外的来客,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本事?”
    ......
    去东海十万里,有乌鸠国,其为人长头,身生羽。羽飞,不能远,其人卵产。
    一曰其下接炼狱,有冥鸟栖之。国人皆为妖鬼之裔,在阳为乌鸟,在阴为冥差。
    其国多鸾鸟,赤目而玄羽,民食其卵。
    ——《荒述记·东海·乌鸠国》
    ......
    虽然云生角远在天际,但对光济和孟阗竹而言,飞遁起来也不过是个极为短暂的时间。
    不过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速度,直到雷先生和青袍供奉的话语传入耳中,方才提速继续前行。
    “听起来似乎是什么争夺王位的戏码,”隐遁于清白剑光之中的孟阗竹笑道,“没想到乌鸠国这种国度也会有类似情况出现。”
    “雷先生恐怕不是完全的乌鸠国人,更像是与外人诞下的混血后裔。”光济倒是早有猜测,“不然也不可能在海外行商,攒下莫大一份家业了。”
    毕竟从传闻中来看,正统的乌鸠国人是很少外出的。
    “有道理。”孟阗竹不再多言,转而谈起正事,“不知丁道友打算如何诛杀那魔人?”
    “祖神荼毕竟全盛时期是练气第八层的脱劫大修,据说又是海外一教之主,还是得谨慎些为好。”光济正色道,“先去找找那位真宗和尚的坐化之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罢。”
    “此事以道友为主,自然是道友说了算。”
    二人停下遁光,眼前风景再与身后不同,有层层朵朵的白云自海面上升起,飘飞到了天空上,和天上的云朵混杂在一起,难舍难分。
    “白云掀浪接沧海,汹涌万里迎金乌。难怪叫做云生角,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孟阗竹伸手一招,一朵白云被她用法力摄来,收在手中把玩。
    “除了水精之气极为充沛之外,确实看不出什么异状。”
    两人对着白云评头论足了一番,而后落在了海面之上。
    这云生角海域与其他地界的海域也大不相同,不但海水极浅,层层叠叠的礁石如浪潮一般铺在水面下不远处,而且水色发黑,阻碍视线,难以看穿其中虚实。
    正当光济和孟阗竹勘察间,忽然有一道苍老声音幽幽传来,话语中还夹杂着一股诡秘的法力波动:
    “这两位路过的道友,还请救我一救!若是救我脱身,必有重谢;若是弃我不顾,必然咒你此去有血光之灾、杀身之祸!”
    话语之间的怨毒之意,如附骨之疽一般绕身不去,令人心寒。
    “这便是那被镇封于此的魔人的声音了?果然不似良善之辈。”
    孟阗竹皱起眉头,伸手一弹随身法剑,发出清昂激越的剑鸣之声,破去了那股法力波动。
    “表面上求救,暗地里却使用禁劾诅咒之术,呵!”
    光济亦是一轮明净宝光悬在脑后,护住自己不被暗算:“此人被镇压于此数十年,不免心智失常。我等还是先略过其人,找到那真宗和尚的坐化之地再说罢。”
    二人并未出声回应那人话语,否则气息相感之下,被镇压之人便可以此为媒介,发动咒诅。
    于是弃之不理,自去寻那真宗和尚的痕迹了。
    云生角说大不大,不过几百里方圆。光济和孟阗竹纵起遁光,花了一二个时辰,便将这片地域尽数勘探了一番,终于在一处潜藏于岛礁缝隙之下的洞穴中,发现了真宗和尚的痕迹。
    “那位真宗和尚是蛟龙出身,莫非此地是蛟龙一族的墓地?”
    犹如大厅般的洞穴之中,数十头长大的蛟龙尸骸存在于此,或盘或卧,形态各异,在洞穴中栩栩如生。
    有部分蛟龙身上已然化去了杂色鳞片,纯青如碧,纵然身死,身上仍有白云缭绕,将洞穴中的海水尽数排斥出去,显然是有了几分真龙的威能。
    “这几头蛟龙生前,实力怕是不弱于你我。”孟阗竹指着那几头有向纯血真龙进化迹象的蛟龙尸骸道,“若是将其骸骨收去,也是炼制法器的上佳材料。”
    “何必如此,出家人与他们无冤无仇,犯不着打扰死后清净。”光济摇头拒绝了孟阗竹提议,伸手指向深处一头姿态奇异的蛟龙尸骸,“想来那就是我等所寻目标了。”
    孟阗竹看向光济所指之地,只见在洞穴东侧,一头赤鳞蛟龙形态有异,下半身如蛇般盘蜷起来,上半身却做合十姿态,一双蛟爪合在身前,无端地有一股慈悲之意生出。
    也不知一头蛟龙骸骨,是如何给人这般印象的。
    “若这位就是真宗和尚,那接下来又该如何?”
    孟阗竹看向光济,却见其人走上前去,脑后明净宝光微微一亮,正宗无比的佛门法力波动传递开来。
    石磨大小的蛟龙眼中突然绽出五色毫光,一枚舍利子从中飞出,在空中形成了一团光镜,上面有诸多文字缓缓飘过。
    “这是?”孟阗竹微微一惊,上前看去,“佛门神通?”
    “不错,”光济心知这便是智光长老所求之物,也是真宗和尚引以为傲的一门修持之法,“一桩旁门修持之法,借众生之力成就自己,而后反哺众生。”
    孟阗竹好歹道基有成,只是微微一扫便将这门道法悉数记下,在心底体悟片刻,不由骇然道:“还有这种术法?果然邪门得紧!”
    这门术法唤作七宝如意大咒,是一篇佛门修行的速成之法。
    与其他佛门修行不同,此法不讲求挖掘肉身宝藏,而是传下持咒法门,然后借众生持咒之力为己用,在短短时间内就能获得一身强横无匹的法力,而且运转如意,不虞被人反过来再夺去。
    前提是要历经苦修,凝结出属于自己的一道咒灵来。
    而这门术法大成之后有七道咒灵护身,原型皆取自佛门一百零八门小神通中,故而唤作七宝如意大咒。
    “传下持咒法门,而后接引众生持咒所修出的一缕浅薄法力,再然后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果真是......”
    这漓江剑派的女弟子自幼习练道门正传,何曾见过这般异想天开的佛门神通?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门神妙万分的术法,尤其是在借万民生念这一步上。
    “只是一个不好,也会坠入魔道。”孟阗竹极为聪慧,不过片刻就看出了其中隐患,“前面苦修凝结咒灵一步,也是在借此打磨心性,确实是佛门的作风。”
    “所以孟道友,你如今也算是得了真宗和尚的传承,日后切勿随意外泄。”光济在旁道了一声。
    他先前并无阻止孟阗竹观看光幕文字的意思,其人既然有缘来此,得此咒法也是自然,只是念着此法修行弊处,还是告诫了对方一句。
    “丁道友所言有理,阗竹谨记在心。”孟阗竹郑重点头,旋即便看到光济结跏趺坐,闭目参悟起来,“丁道友!”
    “无妨,出家人只是借此机会尝试铸就护身七宝罢了,”光济解释道,“并无转修此法的念头,毕竟我自认自家所学不弱于它。”
    白衣僧人放出护身法灯,运转起七宝如意大咒内摄取咒力的法门来,尝试以这盏法灯为引,凝结属于自身的护身七宝。
    出于某种洁癖心理,光济当然不会让这道法门在九州大肆流传。
    所以若想趁机凝聚护身七宝,为自己再添七门小神通,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而且有了护身七宝,之后面对祖神荼,便多了一份底气。
    孟阗竹虽然不清楚光济具体思虑,但她本就善于联想,也思及了祖神荼这一层,于是便不再阻拦光济,只是默默立在一旁,为他护法。
    很快,在孟阗竹有些心惊的注视下,无数丝丝缕缕的咒力破空而来,化作浓厚无比的佛光聚拢在光济身边,隐隐约约有在他脑后凝结成新的佛门小神通的迹象。
    “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咒力被接引而来,这持咒法门到底流传有多广?”
    漓江剑派弟子心惊无比,难以想象七宝持咒法门的流传范围,此等之功,可不是三年五载所能积攒而下的!
    正当她为光济护法时,转眼又看见了那道光幕上出现了新的字迹:
    “余天生蛟龙,不忿真龙种子天生便有万寿,埋头苦修百年,遂成人身。然天地大道难得,故而多方求讨,也不吝偷抢之举,方能缓步前行。五百岁后投身蛟王寺,坐禅七百年,忽然灵机天成,参悟出一道法诀。
    “自忖此法难成,便去骗了东极教主来与我同修,得他之助,我这七宝如意大咒历时十七载终于大功告成,便神游中土。五十年后,若我成就正果,自然来归。若是我修持不成,便望路过君子,送此法门去蛟王寺,务请本门师兄重新参研,寻得长生之法。”
    “蛟王寺吗......”孟阗竹喃喃道,“没想到海外旁门也有这等惊才艳艳之人出现。”
    ......
    中土大唐,国都长安。
    某座寺庙偏院,一间不起眼的禅房内。
    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僧独坐房中,忽地呵呵一笑:“七宝如意大咒的咒力被引动了,不知是何人得了和尚遗法,希望是个正人君子,能依和尚留言而行。”
    便是不送也无妨,反正他当年早有算计,在舍利子内留下了一道心光法术,若是其被毁去,自家寺中的师兄弟便能接到传讯,从而获得同样传承。
    “只是和尚数十载过去,还是毫无所得,无法勘破长生之门,”老僧闭上了眼,一副气息奄奄,命在旦夕的样子,“罢了,有七宝如意大咒在手,胎中之迷不是问题,下一世再说罢。”
    “哼,”峨眉山顶,一名正在对弈的玄盔少年武将哼了一声,“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等小动作,这便......”
    “道友给我一个面子可好?”坐在他对面的老僧笑了一声,出言打断,“好歹也是我佛门难得一见的天才,虽然不及那光济,但也是未来栋梁。”
    “也罢,看在你主动泄露消息给我的份上,”冥凰想了想,“不过蔑视轮回之罪还是要罚的。破盘子,这个真宗和尚借我一用,我要拿来试探一下徐完那厮。”
    “道友既然愿意为我和释陀师兄保密,和尚又如何会阻道友行事?只要让他正常轮回转世,参悟自家七宝咒法便可,道友大可拿去用。”
    “呵,那就这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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