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酒楼之中,王继跪地的谄谀之态,不足一天。
    王继此刻抬起头,忽然放声大笑,笑声苍凉。
    苏照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孤本想给你王家一个机会,不想你如此丧心病狂,行谋逆之事!”
    王继收起笑声,看着对面昂然而立,居高临下呵斥的少年君侯,冷声道:“苏侯又何必惺惺作态,好言相欺,如依着苏侯新政,我王家上下,财货为官府掠夺一空,必将一贫如洗!老朽恨那粱、申、车三家,竟胆小怕事如此!而今事败,老朽无话可说,只求速死!”
    苏照面色淡淡道:“纵新政推行,你王家也不会转入赤贫,铤而走险,无非贪心不足,如普通百姓,一日三餐,就已乐在其中,尔王家因你王继一人之野心,谋逆犯上,王氏一族也要为你陪葬!”
    王继面色变了下,但片刻之后,就道:“王家子弟也享乐惯了,而今家族遭厄,纵是下狱论死,也是他们的造化!”
    苏照道:“纵王家绝嗣,尔也不惧?”
    王继沉默了片刻,道:“老朽年轻时,曾听过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祀,王家襁褓之幼儿,生死都在苏侯一念之间!”
    说着,双眸紧闭,再不发一言。
    事实上,他在这次谋逆之前,也预留了后路,其中一房早已逃往郑国。
    苏照面色淡漠,不为其激。
    对地主的仁恕,就是对无数饱受压榨的穷苦百姓的暴虐。
    王家家眷子嗣能不能免得一死,要看苏国律法如何规定。
    说来,自他承位以来,唯有袁家三族因为谋逆,被夷灭三族,袁家可谓不分男女老幼,勾决殆尽。
    至于如贪渎之罪,都不曾牵连家眷。
    这是因为,谋逆造反,夷三族,律法自古有之,纵然宗王亲贵谋逆,都不在议减赎当之列。
    苏照也没有再理会王继,王家之叛易平,但砀郡局势难安。
    这是新政即将推行的一角缩影。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清丈田亩也好,编户齐民也罢,都是一次以官府为主导,以暴力机器,对财富的暴力分配。
    汉武帝时的告缗令,迁豪强于关中……无不都是利用暴力机器,对阶层强制的定期财富分配。
    至于主动纳捐,以解君父之忧?
    不是士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就是你三十两,我五十两……打发要饭呢?
    或是什么去一回二,慈善的拙劣把戏。
    大明容不得什么温情脉脉的三次分配。
    在苏国之上,同样没有改良的余地,因为立国几百年的苏国,本来就到了一个王朝末世的临界点。
    郡望、县豪不缴税,普通百姓又榨出油水。
    对于此,只能开源节流,刀刃向内,刮骨疗毒,故而苏照才一方面对外征战,一方面整顿吏治,打击贪腐。
    古之今来,中兴也好,挽天倾也罢,思路几无二致。
    如大明不治贪腐,吏治腐败,所有对富人加的税,都最终变相加在穷人身上。
    上下挥霍无度,则掠之于民,民变在即,则掠之于商。
    “可惜这是个伟力归于自身的仙道世界。”苏照心头如是想道。
    而在这时,喊杀声从远处传来,禁军已经杀散康、王两家青壮,近得巷口。
    “末将见过君上!”彭纪大步上前,抱拳道:“君上,逆贼已被荡灭!”
    苏照道:“派人去知会郡尉衙门,抽调郡兵,协助查抄康、王二家!”
    如今大局已经抵定,就可调用郡兵,协抄康、王二家。
    彭纪连忙吩咐u一个校尉,向郡尉衙门去了。
    这一夜,杀声响彻半个郡城,砀郡官衙,不论各司各曹,都是灯火通明,衙堂中聚集了已下了值,匆匆赶来的郡吏,派人打听着消息。
    此刻,郡守鲁琛端坐衙堂之上,望着下方的郡吏,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下方三五聚集的郡吏,想要询问,但看到官厅两侧持刀而立,神情警戒的禁军,心头无不咯噔一下。
    不多时,砀郡郡尉赵梃和两个副将、监郡御史高元化也来到官厅,和砀郡郡吏也没有打招呼,在一旁的梨花木制椅子上坐下,都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郡衙之后端坐的鲁琛,等待这位砀郡最高军政长官解释。
    鲁琛神情端肃,道:“诸位同僚既已到齐,本官也将事情通告于诸位,康、王二家谋逆犯上,君上提前察之,派扈从禁军正在清剿,君上让诸位在此稍待。”
    此言一出,郡吏豪右,无不哗然。
    砀郡功曹,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起身,躬身行了一礼,问道:“下官斗胆敢问明府,君上可在郡衙?”
    鲁琛道:“君上已亲往平叛。”
    余嵩就是起身,急声道:“明府如何不劝劝君上?君上万金之躯,岂可身蹈险地,明府,当派兵支援才是啊!”
    巡检司原巡检使被拿捕,此刻代巡检司列席而坐的是两位副使,闻言,几乎是不约而同站起身,慨然道:“明府,末将愿率兵前往护驾!”
    鲁琛面色淡漠,一时却没有应,但目中的焦虑却一点也不少,反而随着时间流逝,心头愈发担心。
    忽然,鲁琛面色一动,问道:“诸位,听外面杀声似乎小了一些?”
    原本官厅之中,心思各异的众人,闻言凝神倾听,果然就听得院外的喊杀声,果然细弱了许多,最终甚至渐不可闻。
    “这……”
    官厅之中,一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乱猜。
    而在这时,一个手提灯笼的衙役,快步跑来,口中道:“诸位大人,彭将军着人送信过来,逆乱已平,君上召郡中军卒,协助查抄康、王两家。”
    鲁琛闻言大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人呢?”
    而后,就有一个周身衣裳血污的青年校尉,带着一股血腥之气,进了官厅,行罢礼,取出一面令牌,道:“有君命,调砀郡郡尉赵梃,集郡两千兵马协助禁军查办康、王二家,弹压叛逆。”
    此言一出,官厅之中的气氛,明显可见一松。
    鲁琛笑着看向一个中年汉子,道:“赵将军。”
    砀郡郡尉赵梃闻言,起身,抱拳道:“谨遵君命。”
    说着,领命而去,出了官厅。
    一夜无话,翌日,昨夜一场兵荒马乱,终于在第二天落下帷幕。
    康、王逆案,几乎如平地惊雷,在砀郡炸开。
    除却康、王两家所在庄园所在的街道被封禁之外,砀郡郡城之内,街道上,一队队官兵往来不停,捕拿康、王一族族人。
    康、王两家所居庄园,占地广阔,族人众多,昨夜一场变乱,就有不少族人收拾细软,趁乱逃出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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