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混账!混账!”
    偌大的咸阳宫中,二世皇帝暴跳如雷,下方群臣噤若寒蝉,这些日子以来,除却北地王离有捷报传回,可以让二世皇帝稍稍高兴那么一小会之外,剩余传来的全是噩耗。
    今日又有山东消息传来,说是冦首陈涉,居然敢当众自称“张楚王”更是传檄天下,一一列举二世皇帝暴行,鼓动六国贼寇复辟反秦,这才有了如今咸阳宫中的这一幕。
    “刁民陈涉,刁民吴广,还有这天下数之不清的刁民,他们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去死,为何总是要想尽千方百计让朕不安稳,总是想着要害朕?简直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下方群臣,见二世皇帝谩骂不休,口中却如同复读机一般,只是不断重复这么一句话。
    生怕说的多了,便会重蹈冯去疾的覆辙。
    即便冯氏位高权重,还是天子姻亲,但二世皇帝说下狱,也不就下狱了?冯氏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丞相!郎中令,如今你们便拿出个章程来罢,山东盗匪,到底该怎么平,派谁平!”
    “臣……”
    听到二世皇帝点名,李斯猝然拜倒,但终究只是说出一个字,旋即便无法再往下说,只因他心中,实在是无有合适的将兵人选。
    如今“蒙氏尽死”,王氏北镇,杨端和、辛胜等宿将早已病故,朝中倒是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那便是历经四朝的麃公。
    然而这麃公已然老的连榻都下不了了,又如何能够出关将兵?
    “陛下,臣保举一人,若他南下,定能克复山东,使天下太平!”
    正在此时,郎中令赵高突然出声,而在心底确实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与陈平之间的对话。
    “妇翁此次招平来此,可是又有疑难?”
    赵高对于陈平此人,真是越看越爱,相比之前那个同样阴损的阎乐,无疑卖相更好,阴在暗处的陈平,更招人喜欢。
    “你且坐,因你之言,我暂时扳倒了想要杀我的冯氏,但还有一事一直让我寝食难安。”
    “哦?烦扰妇翁之事,可是在山东?”
    “知我者,陈平也!”
    赵高闻言,点头轻叹。
    “如今山东六国的真实情况,你自知晓,陛下整日里都被各种军报环绕,每每闻之便暴跳如雷,老夫如履薄冰,实在是心力交瘁啊!”
    “若是能让陛下如从前未曾朝会一般,只能够从妇翁口中得知消息,那么……”
    陈平眼珠子一转,立时便有阴招涌上心头,早在来到咸阳之前,他便打定主意,要施展平生所能,将赵高之位推到极点,若此计能成,也便代表着大秦朝廷,被赵高霍霍的差不多了。
    届时长公子南下振臂一挥,关中恐将不战而降。
    “妙啊!”
    听见这话,赵高顿时双眼一亮,但很快却又黯淡了下去,一时间长吁短叹。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一时之计,若真有一日山东六国贼人攻破崤函,我等富贵不也是如同过眼云烟?若是能有一将军,如同故武成侯一般,天下无敌,又能与我站在同一阵线,那该多好!”
    听到“武成侯”之名,陈平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都跳漏了半拍,还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但抬头看向赵高,对方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稍稍安心。
    于是咬了咬牙,献上了一则计谋。
    “我虽不在朝中,但却也听过如今北疆那位武城候的威名,便连匈奴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妇翁何不上书陛下,调王将军南下剿匪?”
    “唉!你有所不知,故长公子扶苏娶的正是王氏女,而这天下的流言你又不是不知,让王离南下将兵,若他心怀记恨,那我岂不是危矣?”
    “妇翁此言差矣,休说扶苏已经死了数月,便是扶苏新死,王氏的根基还在关中,若他南下,仅仅为了保护族人,也定然会奋力剿匪。
    而我也听说,朝中丞相也对武城候颇为忌惮,经常克扣他的粮饷物资,若妇翁能够让武城候知道,谁才是真正在陛下面前替他说话的人,并且给与好处,那么王离便是再傻,也应该识得大势,识得何人是友,何人是敌。
    届时,恐怕武城候心中恨得,也便只有咱们大秦的丞相大人了。”
    陈平的话,似乎给赵高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很快他便再次皱起眉头。
    “可如此一来,我与李斯岂不是就要正面对上,而即便我示好王离,他若不领情那又该如何?”
    “妇翁啊!”
    听闻此言,陈平捶胸顿足,一副即急且痛的模样。
    “你与李斯那老匹夫本就水火不容,若他有机会可会放过我等一家?妇翁你万万不可瞻前顾后啊!”
    “你说的有道理,但王离之事又该如何?”
    “很简单,恩威并施即可,我听说王离未曾成婚,是以只消将扶苏的妻子送到北疆,再加上举荐之功,王离如何又会不感恩戴德?”
    “不妥!”
    赵高到底是老狐狸,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若这样做,岂不是好处都让王离得去了,若到时候王离翻脸不认人,那他岂不是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赵高就连看陈平的眼色都有些变化。
    眼见如此,陈平下意识的捏了捏袖中揣着的一封来自王妗的回书,旋即默默咬了咬牙,脸上则是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妇翁,我可是听说,扶苏他有两个儿子呢,若是我们留下一个当人质……”
    思绪回到现在,赵高就听见二世皇帝依旧有些愤怒的声音传入耳中。
    “哦?不知郎中令要举荐何人?”
    “回禀陛下,臣举荐武城候王离,南下剿匪平乱!”
    “不可!”
    胡亥听得一愣还没说话,就听见李斯的声音陡然传来,只见这位大秦丞相面色激动,将手中紫玉笏板高高举起,旋即猛然下拜口中却是恭敬无比的说道,“陛下,武城候,国之干城,不可轻动!
    如今山东六国不过小小盗匪,若是让武城候南下,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如此虽然能够平乱,但却也会涨了六国余孽的气焰。
    更况且,北疆如今虽然捷报连连,但匈奴之祸未平,若武城候南下,又该让何人镇守北疆?
    依老臣所见,匪患比之蛮夷,无疑蛮夷之祸更烈矣!”
    “唉!丞相说的也有些道理。”
    宝座之上,二世皇帝看着年迈的李斯,一时间也明白了他言语之中的未尽之语,那就是王离乃是扶苏的小舅子,但终归整个大秦,让众人能想到的,能打仗的将军,也就仅剩下了王离一人而已。
    一旁赵高眼见如此,正要再次进言,就听见李斯再次长拜,而后高声道,“陛下,请恕臣年纪老迈,记性不太好,却是忘了还有一人可以将兵剿匪!”
    “哦?丞相说的是何人?”
    “麃公之子,西乞百里可为将!”
    “西乞百里?他如今身居何职?”
    二世皇帝皱眉,显然对于这号人物没什么印象。
    “西乞百里如今累功爵至少上造,在内史军中任都尉。”
    “少上造?倒也是合适!”
    听见终于有个合适的人选,宝座上的胡亥,终于平静了许多。
    “既然如此,便着少上造西乞百里出关将兵罢!”
    “臣!替西乞百里,谢过陛下!”
    李斯见此,生怕赵高还要开口说话,于是连忙下拜,想要把此事坐死。
    一旁的赵高见此,顿时气的牙齿直痒痒,可便在此时,偌大的咸阳宫中,二世皇帝的声音再次传来,“武城候国之干城,但关东广大,仅凭少上造一人也怕无法兼顾,既然如此,便着王离统兵坐镇北地长城,镇压故赵、代之地,也算是借他之名,威慑宵小罢。”
    …………
    “丞相!”
    “丞相!”
    下了朝会,三三两两的朝臣一一与李斯拱手打过招呼而后离开,但总有那么几个“热心人”颇有些不识好歹的凑上来,与李斯说话。
    “丞相,陛下好不容易临朝,您如何不替右丞相求情?”
    听见这话,李斯的目光顿时一冷,但很快便恢复平静,照着今日的情况,自己若是求情,二世皇帝恼怒之下虽然不可能将自己也下狱,但申饬贬黜,说不定就会降到头上。
    李斯深知明哲保身之道,又如何会犯如此忌讳,但此时他却也只是低叹了一声,做出无奈之状,低声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待到离了咸阳宫,老夫便亲去昭狱,我要见一见老丞相。”
    说着,李斯便朝着众人拱手,而后走下了长长的咸阳宫台阶,在他身后,身为九卿之一的少府,却是将目光落在李斯的背影上,久久不能挪开。
    片刻之后,章邯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旋即便有些寂寞的向着自己的官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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