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初六,钦天监推算的h道吉日,宜嫁娶求嗣。
    镇国公程府世子程逸今日大婚,新娘是钟皇后的嫡亲妹妹。
    今上亲自赐婚,十里红妆送嫁,长安城里看热闹的百姓都说这对世家才俊高门贵女乃是珠联璧合一段佳话。
    之子於归,宜其室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回到了国公府门前,宾客盈门锣鼓喧天。
    程逸身骑白马,挽弓s轿,大家都等着新娘子进门。
    然而变生肘腋,喜婆掀开轿帘,已经到嘴边的吉祥话被眼前的景象吓成了刺耳的尖叫。
    人事不知的钟蕴倒在轿内,嘴角大片的血渍一直蔓延到嫁衣繁复的花纹上。
    眼瞧着红事怕是要变白事,有管事的看着不对叫停了兀自还在吹打的乐队。
    一时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今年的夏日特别长,中秋将近仍是热气蒸腾,暴躁不歇的蝉鸣愈发令人心烦意乱。
    「孙院正!快!救人!」  刚刚上任的太医院正孙璟也在道贺的宾客当中,被眼疾手快的新郎官拉过来救急。
    捋着胡子略一沈y,孙璟附在程逸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
    慌乱中程逸也顾不得许多,径自抱起人往就近一处这几日刚收拾出来还未住人的小院安置。
    事出突然,饶是孙院正见惯风浪心里也打鼓,难为他从施针到开方子一气呵成。程逸在旁镇定地指挥一乾人等各司其职。
    每个孩子都有猫嫌狗厌的阶段,但程逸是个异类,从小就是稳重内敛四平八稳,自从断了n以後好像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七情上面的模样。
    此时的前院很是混乱,新娘子如今生死未卜,镇国公夫妇只能硬着头皮让众人先散了。
    钟毓是钟蕴的三哥,跟着送亲的队伍一起到镇国公府,出事後钟家只有他一个主人在场,派一起跟来的护卫首领回去报信之後就一直守在此处。
    闻讯而来的人赶来渐渐多起来,打扮得倒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是脸色均不好看,一院子的非富即贵眼下都有几分狼狈。
    这回也是程朗和钟毓初次见面,程朗是程逸的小叔叔,跟钟毓年龄相仿但差着辈分。
    也说不上什麽印象不印象的,毕竟这会儿委实是一片j飞狗跳人仰马翻。
    匆匆赶过来的钟夫人亲自给小女儿喂了药  ,只是昏迷的钟蕴仍未醒来。
    孙院正战战兢兢地又诊了脉,愁得胡子都暗淡了几分。
    程家战功赫赫人口凋零,镇国公夫妇只得一对儿女,除了程朗之外京城内再没有别的族人。
    钟家虽说是四世三公的望族,但早已分宗,祖宅也并不在长安城内。
    宾客离去之後,张灯结彩的国公府忽的就冷清了下来。
    程朗自从五年前去了塞外驻守边城,这是头一次回来。一双黑沈沈的眼中似还藏着边塞的风沙霜雪,现在安安静静地立在墙角当背景板。
    这个位置望过去一屋子的人都看得很清楚,程朗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来回摩挲手上的扳指。
    眼见这儿已经快挤不下了,程朗觉得自己在这儿杵着除了碍事儿也帮不上什麽忙,转身就要出去。
    刚抬脚要走的时候正看到钟毓转过来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一眼,钟毓也跟着程朗一起离开了。
    镇国公府的管家已经拿着帖子去请孙院正的恩师冯老太医,还有城内数位号称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大夫。
    接下来的,就只有等,在屋里还是在院里,其实并没有什麽区别。
    钟蕴昏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日,钟毓非常厌恶这种不见尽头不知结果的漫长等待,在莫测的命运面前,人总是没有什麽赢面的。
    钟毓闭上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暴雨将至的气息。
    两人刚走到院子里的六角亭里坐下,正要说话时天边一道惊雷来势汹汹地炸开。
    片刻的功夫天地间已经是风雨飘摇。
    程朗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麽,觉得今天的事儿有点邪乎,孙院正方才说钟蕴不知中了什麽毒,吉凶难测。
    可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千金,几十号人从天刚擦亮就围着她直到上了迎亲的花轿,谁这麽大本事给她下毒。
    钦天监那些神棍算的什麽h道吉日!
    消息传到宫中,连平日里给陛下看诊的御医都派来了,一众名医会诊,谁也没给出句准话。
    倒是钟毓静静地看着程朗,过了好一会儿之後才说:「曾有故人临终前嘱托在下转告,西郊十里鹿野山塔林寺,四时八节的香火就不必了,你得闲过去的话记得给他带些好酒。」
    「什,什麽故人?」程朗感觉到轰隆的雷鸣正劈头盖脸地砸向自己,闪电明灭的瞬间照亮了钟毓泛红的双眼。
    钟毓没有回答,他转过头,似乎不想被人看到脸上的神情。
    他之前没见过程朗,但是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他曾见过云霁作画,精神好的时候一画就是一整天,程朗正是画中人。
    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将云霁的书画保存至今,直到今天乍然见到程朗,钟毓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麽大度。
    隐约听见屋内传出一阵响动,钟毓记挂着妹妹的情况,不再理会程朗,冒着大雨冲了出去。程朗来不及叫住他,只好赶忙追上去。
    大夫们忙着替钟蕴看诊,现在明显不是说话的时候。
    程朗走到程逸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逸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到还穿着嫁衣的钟蕴,她此刻苍白而虚弱,看上去彷佛是个京中最为推崇的弱柳扶风贞静贤淑的高门千金。
    但程逸知道她不是这样的,钟蕴有许多优点,温婉娴静并不在其中。
    不清楚孙院正在钟蕴的哪个穴道扎了一针,只见钟蕴哇的一口瘀血吐出之後缓缓醒转了过来。
    钟蕴贴身的大丫鬟映雪连忙扶着钟蕴,又拿帕子帮她将血渍擦掉。
    钟蕴睁开眼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自己这是在哪儿,只见满屋子都是人,又感到脑袋里针扎似的疼,不禁皱紧了眉头。
    心b天大的钟二姑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想说自己头痛得很,却发现自己开口没有声音。
    钟蕴本来在心里偷着乐,发现自己可能哑了这个情况之後终於有点慌了。
    侧过头看见钟夫人坐在床前面有愁容,映雪正端着药走过来,钟蕴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容,试图安慰她们。
    钟蕴想坐起身来叫人拿笔墨过来,却发现自己此刻力不从心,只能继续躺着。眼珠子转了一圈,又见自家兄长眉头紧锁负手而立,颇为担忧的样子。
    钟蕴从小就爱粘着她哥,现在看见钟毓就觉得安心不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躲过今天这一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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