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琼对李灵幽说完了朝堂上的事,又跟她分享了一件稀罕事。
    “这几日不知哪儿来的一伙乞丐,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却都穿着浮光锦和云雾绡做的坎肩,整日在闹市上闲逛,惊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殿下要是拿这两样料子制了宫装,今年端阳节大宴,千万不可穿出来,免得招人笑话。”
    李灵幽挑眉一笑:“我这里可没有浮光锦和云雾绡,都拿去给那群乞丐做坎肩了。”
    贺琼闻言,惊讶地瞅着她:“这件事是您让人干的?”
    李灵幽点点头,把六尚局前阵子送来发霉布料的事情说给她听,贺琼气的牙痒痒。
    “这帮作死的奴婢,连殿下都敢怠慢,真不知背后有谁在撑腰,也太恶心人了些!”
    贺琼好歹跟李灵幽在宫里从小呆到大,见多了勾心斗角,知道六尚局不敢自作主张,背后必有人指使。宫里总共三位主子,小皇帝必不可能,那么不是殷太后就是荣太后。
    贺琼没听说过殷太后和李灵幽有什么过节,倒是荣太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月初那会儿永宁大长公主寿宴,李灵幽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教训了她一通,荣太后身为永宁大长公主的亲表姐,替她出气倒不奇怪。
    但荣太后亦是李灵幽的长嫂,当年曾待她亲如母女的人,贺琼不愿用恶意去揣测荣太后,怕说出来惹李灵幽伤心,是以只骂了两句六尚局的人,便岔开了话题。
    “不说这些个糟心事……听说殿下前些天去了平康坊,打砸了一间青楼?快跟我说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贺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灵幽端起泡了青梅的茶水抿了两口,将小贺氏偷拿了她当年写给荣清辉的那封回信,交给群芳楼的海棠姑娘,编排了一出《龙凤佩》来诋毁她的事也说给贺琼听。
    贺琼这下不止牙痒痒,脸都气红了,捶着大腿懊恼不已:“当年我就不该替他送信给您,您也不会给他回信。”
    贺琼尚不知荣清辉写给李灵幽的那封信的内容,不知他有意在李灵幽和亲之前占有她的清白之躯,只当荣清辉写信要李灵幽同他私奔,但被李灵幽拒绝了。
    她还记得李灵幽让她转告荣清辉那一句话——大凉公主李灵幽,不能纵马提枪上沙场,但愿舍身护国保天下。
    所以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灵幽绝不可能与荣清辉私奔。
    “贺瑶这只糊涂虫,”贺琼提起小贺氏这个嫡姐,更没有好气:“她自己瞎了眼拿荣清辉当成宝贝,要死要活给他做了妾不算,真以为人人都非他不嫁吗?明天我就上荣府找她去,非叫她醒醒脑子!”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娇声:“我跟娘亲一起去!”
    李灵幽和贺琼扭过头,就见展又菁梳好了头,站在通往内室的一道珠帘后面,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义愤填膺,不知在那儿偷听了多久。
    贺琼有些尴尬地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下回再偷听大人说话,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李灵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冲展又菁招手:“过来我瞧瞧。”
    展又菁冲她娘吐了下舌头,快步走到李灵幽跟前,扶着发顶的玫红宝石蝎子尾盘花,臭美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殿下?”
    豆蔻年华的少女,白皮肤大眼睛,骨子里透着纯真,随便戴只花都是俏滴滴的,何况用金玉宝石堆叠出来,简直鲜亮的能掐出水。
    李灵幽拉着展又菁的小手,在她粉嫩的小脸轻掐了一把,不吝赞美:“和你娘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乖又俏,叫人看了就欢喜。”
    展又菁本来还在臭美,被李灵幽这一夸,却害臊起来,低下头摇晃着她的手道:“殿下别再夸我了,不然我非飘起来不可。”
    贺琼斜着眼拆穿她:“我和你爹在家也没少夸你,怎么不见你飘起来过?”
    展又菁理直气壮:“那怎么能一样,您二位是凡夫俗子,公主殿下可是仙女。”
    “你这个小滑头。”贺琼笑骂一声,伸手要拧她,吓得展又菁一头钻进李灵幽怀里。
    李灵幽呵呵笑着,把展又菁搂住,拍掉贺琼伸过来的手,故作威严:“大胆凡人,敢在仙女面前放肆?”
    贺琼丝毫不惧,挽了袖子站起来,扑上去咯吱李灵幽的腰窝:“叫我来看看仙女和凡人有什么不一样,长没长痒痒肉。”
    李灵幽腰上最是怕痒,连忙躲到展又菁身后:“护驾、护驾!”
    “娘亲住手!”展又菁挺身而出,不消片刻就败下阵来,被贺琼挠的扭成一条麻花:“哈哈哈哈,娘亲饶命!殿下救我!”
    三个人嬉闹着在长榻上跌成一团。
    忍冬走到门口,看见这一幕,不由地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两个小宫女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她来了,忙凑上去小声询问她,该不该劝阻。
    忍冬收敛了神色,轻轻摇头:“算了吧,殿下高兴就好。”
    ***
    殷郁下朝之后回到御王府,见到了那个空有状元之才,却沦为乞丐的倒霉蛋。
    倒霉蛋姓庄,字和煦,今年二十一岁,与掉包了他考卷的沈祖尧刚巧同年,乃是河东太原人士。
    展曜飞把一瘸一拐的庄和煦领到殷郁面前,殷郁最先留意到的不是他脏到看不清五官的二脸孔,也不是他比竹竿还瘦弱的身材,而是他身上那件花花绿绿的坎肩。
    “草民拜见王爷。”庄和煦拄着一根老树枝,慢吞吞要行跪拜之礼,他的声音十分嘶哑,说话还带气喘,活像快要入土的老叟,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殷郁虚扶了他一把:“不必多礼,看座。”
    “多谢王爷,草民站着就好。”
    殷郁一向赏识有才能的人,只当他拘谨,又劝了他一句:“还是坐着吧。”
    庄和煦却很执拗地摇头道:“多谢王爷体恤,草民喜欢站着。”
    殷郁一听这话,就觉出眼前这人是个认死理的硬骨头,便不再勉强他,示意展曜飞坐下后,开口询问庄和煦。
    “你的冤屈,本王大致听说了,还有些细节不甚明白,得亲自问一问你,免得日后到了三司会审的公堂上,再出什么岔子。”
    “王爷请讲,草民必当如实回禀。”庄和煦说话虽然费力气,却咬字清晰。
    殷郁揣着一肚子问题,话到嘴边,却问了一个最不相干的:“你身上这件浮光锦做的坎肩,是从哪儿来的?”
    庄和煦肮脏的脸孔上唯有一对眼珠子黑白分明,不染一尘,他握紧了老树根,语气郑重道:“是恩人赏给草民的,与本案无关,请恕草民不便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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