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野史》
    官道两旁绿树荫荫,长长的铁流滚滚压过,尘土黄沙在马蹄之下震动扬散,玄黑的皇旗在装荣肃穆的军队中高高飘扬。
    队伍中间一辆玄青色马车不紧不慢稳健地驶在道路上,垂下的帘拢刺绣云纹蛟龙,栩栩如生,好不华贵。
    这四月末的天气,不冷不热,不干不湿,暖阳当照,天有云,树有荫,间有风,委实舒服极了。
    萧王爷垂了纱帘,收回四处溜达的目光,懒洋洋地伸个懒腰,随手拍拍身后的软枕,垫高一些,身子一歪便靠了上去,口中啧啧有声道:“要是来上几碟小菜,一壶美酒,再来几位美人唱个小——”
    话到嘴边,忽然瞥见对面端坐的男人养神紧闭的双目裂开一条缝,萧初楼急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孟浪话吞回肚里,轻咳一声道:“这蛮荒大漠,真是少有这般绿树成荫的美景啊,呵呵....”
    “美景?眼下可是战事要紧关头,莫非萧王爷当自己是来郊游的不成?”接连沉默寡言了数日的耀帝陛下总算开了金口,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不久就要到西楚国都城下了,如何攻克那最后一方城池,王爷心中可有应对之法?”
    话说回来,那日楚啸忽然出现军营之中,两人的谈话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之后,待到萧初楼再想询问楚啸,对方却转眼改变了主意,又闭口不言了,萧初楼心中纳闷,但也不愿拜主子的架子逼迫好友,出于信任之下,无语一番也终究没有追根究底。
    只是两人单独相处神神秘秘,弄得耀帝陛下心里颇不是滋味,再加上后者素来对于萧王府那几位大人在萧初楼心中占据颇大分量心存芥蒂,此刻就更加没有好脸色了。
    不过嘛,至于萧王爷觉得自己跟管家二人之间清白跟小葱拌豆腐似的,顿觉委屈至极,一个人窝在帅帐的小角落里边,浑身难受地动也动弹不得,呜呼哀哉,徒呼奈何。
    “应对之法?”此刻马车之内说到正事,萧初楼垂了眼眸微微摇头,叹道,“我的陛下,那西楚国都历史虽不及东玄帝都,却也有数十年之久,况楚人好战,这城池坚固耐久,门阔城高,而且开战以来西楚虽然损失惨重,但也并未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依仗国都地利人和,我们则深入敌军腹地,想要强攻下西楚王宫,谈何容易?”
    耀帝陛下眉头也是微微皱起,轻“啧”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朕岂能不知?只是我联军早已将那西楚国都团团围住,眼看兵临城下,最后胜利的果实便在眼前,难道还能止步不前?更何况,拖得越久,与我等而言就越是不利。”
    玄凌耀停了停,转头盯着萧初楼漆黑的双目,别有深意道:“难道就没有法子逼那西楚与我军决战?”
    萧初楼薄唇抿成一条线,沉默良久,摇头道:“微臣暂时没有想到。”
    玄凌耀听他自称略微愣了一下,又见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靠在车壁上,静静地闭着眼,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怎么了?”玄凌耀稍微挪过去了一点,轻声道:“腿还疼么?”
    说来,方太医的针灸法也用了数日了,双腿知觉倒是恢复得差不多,可是还使不上力,根本无法下地走路,雪涯几人专门给他做了一副轮椅,可是这人却是死活不肯坐,宁愿窝在帅帐里发霉,也绝不坐着轮椅出现在蜀川将士们眼前。
    这人虽然嘴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分明是难受的要死的,换做自己,只怕更是不堪吧...
    玄凌耀如是想着,右手不由轻轻抚上那双盖着薄毯的腿。
    “疼倒不是不怎么疼,就是有些麻,有些痒。”萧初楼笑了一笑,眨眨眼道,“陛下给我揉揉,想必好得更快些。”
    玄凌耀无语地瞥他一眼,冷冷道:“朕手不方便,爱卿还是自己来罢,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家管家呢,据说可是贴心的很。”
    萧初楼也不在意话里的刺,哈哈一笑,道:“所以说嘛,你断胳膊我断腿,你我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不能嫌弃谁。”
    玄凌耀忽而心中一颤,沉声道:“别胡说!什么半斤八两,你的腿总会好的....”
    说到这里,后面的却说不出了,他怔怔望着那人面上神情,不知为何忽而就有眼角发酸。
    萧初楼嘴边笑容依旧,端的是俊朗如昔,额头抵在玄凌耀肩膀,只是嗓音却仍旧带着些微的嘶哑,有些难听:“可是我宁愿用我的腿,换回你的手....”
    默然片刻,玄凌耀没有再开口,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握得紧紧地,再也不松开。
    ——即使一只手不能用了,也还能用另一只手握住你。
    骄傲啊,说到底,他们骨子里都是同样的人。
    同样学识过人,才华横溢,同样在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难中攀登至世间顶峰,同样孤芳自赏,同样执拗坚决。
    也同样骄傲。
    亦或许,萧初楼骨子里的骄傲还要更胜于自己?
    即使无法容忍这双残废的腿,即使无法忍受从生生从大宗师的武道巅峰硬被扯落云端,也要在人前,强颜欢笑。
    玄凌耀握上对方手腕,衣袖里的红豆手链滑出来,颜色早已不再复从前的鲜红。
    他们两个在情场上,总是自己输多赢少。
    可是如今细细较来,最终赢的却是自己。
    这个人呐....终究是把一切都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的甘之如饴。
    然而再论这些,又有何意思?
    “有何不舒心的事,不能与我说,何必闷在心里?”玄凌耀抱着男人的肩,嗓音低沉磁性,说不出的温和。
    萧初楼难得地流露出一点疲惫之色来,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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