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阿鲁浑河西岸与岭北贝尔加湖的蒙兀各部都大举而动,一群群的蒙兀骑士拿起了他们的弓刀,骑上了他们的战马,往阿鲁浑河方向行军。
    他们就如溪河一样汇聚在一起,黑压压一片仿佛涌动的黑潮。。。
    鞑靼与瓦剌诸部原本是人心惶惶,士气低迷,怨气丛生。
    可当这无穷无尽般的蒙兀勇士汇聚在阿鲁浑河的西畔,他们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就陡然安定了下来。
    在漠北草原,许久都没看到这景象了。
    几十万蒙兀勇士如汪洋大海,战马喷着响鼻,肆意奔腾,弯刀与锁子甲反射着一片片的寒光。
    高高举起的千户旗与万户旗,则是一面接着一面,一眼看不到尽头。
    即使性格最悲观怯懦的人,在望见这一幕之后也会升起雄心壮志,无穷信心。
    这股力量当是无坚不摧,所向无敌——
    那些攻入草原的晋人,以前不过是他们铁蹄之下的奴隶。
    瓦剌大汗也先就是踌躇满志的状态,他立足在一座山坡顶处,看着下方的那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蒙兀勇士行进,只觉胸中豪气顿生,壮志凌云。
    与此同时,也先的目中也隐含着几分不耐。
    他旁边的大将阿剌知院正在解释:“所以我军的战法,是先断其臂膀,再破其主干。汉人的符文燧发线膛枪的确可怕,就如同秦汉时期的劲弩。
    那时候还没有马镫与马蹄铁这些东西,所以大汉将军李陵以五千步军横行草原,劲弩指处,草原无人能敌。可最终此人还是因弹尽粮绝,被匈奴逼降。而只需我们能打掉他们的骑军,迟早能让那位大晋汾阳郡王也落到李陵的地步,至少可以将晋军从草原逼退。”
    阿剌知院说到这里,用缰绳往东面方向遥指了指:“我军九十三万骑,无不都是骑术娴熟,甚至是精通骑术的勇士,晋人无论如何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只需有足够的食物,只要我们跨过了阿鲁浑河,无论战场在哪里,我蒙兀一定能战而胜之!”
    大司命凝神细听,微微颔首。
    她对于蒙兀草原上即将发生的这场大战看重之极,所以这次赶至之后,不惜干犯绰罗斯·也先的虎威,也要质询对方的战法,了解此战蒙兀人是否真有胜算?
    大司命从未指望过蒙兀人能战李轩而胜之,她只求蒙兀人能够借助他们先祖的战法,消耗大晋的国力,将大晋的精兵牵制在草原。
    可这一次,瓦剌大汗也先竟是欲孤注一掷。
    大司命不能不在意,只因这个时候,凡世能够牵制晋人,牵制那位汾阳郡王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少了。
    草原的蒙兀人,是大司命最倚重的一股力量。她为之投入数百万头牛羊,还为也先提供了可以武装二十万牧民的弓刀与战甲。
    如果蒙兀人也遭遇了失败,那对金阙天宫又将是一次重创。
    不过阿剌知院的解释,让她砰然心动,感觉还是颇有可行性的。
    那黑潮一样涌动的蒙兀铁骑,成千上万的旗帜与大纛,也给了她一定的信心。
    数百年前,蒙兀铁骑曾经横扫寰宇,无敌于天下!
    如今瓦剌大汗‘绰罗斯·也先’汇集九十三万草原精骑与大晋决战,应该没有失败的道理。
    不过大司命随后还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旁边的白虎宫主史天泽。
    这位是蒙兀极盛时代的百战名将,深悉蒙兀战法,大司命坚信着此人的军事能力。
    史天泽凝思了片刻,然后微一颔首:“应该有七成的胜算,重创晋军,将之从草原逼退没问题,全歼汾阳郡王的可能性不大。”
    史天泽看出也先与阿剌知院的神色有些不悦,他却直言不讳:“李轩统辖的晋军,与那位骑都尉李陵不同,李陵之军内外无援,跋涉千里而弹尽粮绝。
    可如今李轩在宣府到乌兰巴托沿线有大量土堡,不但占据各处的水源,还有着足够的存粮。除非大汗能够想办法破掉他们的步阵,否则他们的主力撤回没问题。”
    这很困难,昔日晋太祖第二次北伐,‘中山王’徐天德的前锋骑军冒进,败于贝加尔湖之南,折损万余人。可最终晋军主力步阵,还是安然无恙的从漠北草原退回。
    蒙兀人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咬下晋军哪怕一个步阵。
    史天泽不认为李轩的用兵,会比‘中山王’徐天德差多少。
    大司命却已是面现欣然之色,她想哪怕只是在漠北获得一次小胜,将晋军从草原逼退,对于金阙天宫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胜利。
    这不但可极大的消耗大晋的国力,更可动摇李轩那个孽障的威望。
    “既是如此,我们金阙天宫愿意助阵!”
    大司命扬了扬她娇嫩的下巴:“我金阙天宫愿意再襄助大汗五万件西域打造的锁子甲,八万把百炼弯刀,三千把大马士革刀,以壮大汗声威!”
    此时金阙天宫的财力,依然举步维艰。
    可东岛那边还是有不少武器存量,都是金阙天宫历代收集储存的武器与战甲。
    前次被烧的主要是粮食,绝大多数武器储备都保存了下来。
    所以沂王虞见深除了火器之外,从不缺兵甲。
    也先当即就恢复了笑颜,面上的不虞之色尽数消退:“那就多谢大司命了!我蒙兀儿郎正缺战甲刀兵,本汗就不与您客气了。这次也需仰赖天宫之力,制衡晋军的于杰,还有那什么涂山君。”
    大司命就微一颔首:“本宫正是为此而来,大汗放心,金阙天宫绝不会让于杰与那只孽畜逞凶!”
    提到涂山君,她的眼中就闪过了一抹阴翳。
    大司命原本是欲以这只妖狐,祸乱此人的后院,肢解李轩的人脉。
    可结果这妖狐反倒是与金阙天宫断了联系,竟仿佛被李轩降服,为他尽心尽力的效劳起来。
    这让大司命郁怒至今,将那妖狐恨之入骨。
    ※※※※
    于此同时,在乌兰巴托。
    李轩的纛旗已经高高竖起,苍凉的军号声响彻天地。
    在瓦剌与鞑靼诸部开始起兵的时候,神血青鸾就已经侦知。
    李轩判断出绰罗斯·也先已经有了挥师东进,有了与己方决战的意图。
    他却从容不迫,一方面从前方收拢兵马,一方面整顿各种战具,然后在七月初九之夜举办大宴,犒赏全军。
    除了酒水限量之外,各种样的肉食管够,席间还有李轩的幕僚团极力收集来的各种美食佳肴,让将士们都尽兴狂欢到接近子时。
    再当次日军中竖立起‘汾阳郡王李’的纛旗,乌兰巴托周围的所有晋军营塞都是一片欢呼之声,‘郡王千岁’,‘殿下无敌’的呼声震彻四野。
    然后那一队队严整的红色军阵从营塞里面走出来,精神抖搂,战意高亢的往西面方向行进。
    “士气可用!”
    商弘在李轩的身边,神色轻松欣慰的看着这数十万列阵行进的晋军:“用兵之法,贵在张弛有术,郡王殿下是深得其妙啊。”
    他只看这四十三万大军众志成城般的军心士气,就知道这一战,晋军握有着极大的胜算。
    此时商弘反倒是为自己在北京城的那些同僚与同道发愁。
    自从汾阳郡王出兵塞外之后,朝中的反对与攻讦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都源于土木堡之变与太宗五次北伐的失败,许多士大夫担心大晋会再遭重挫。且即便侥幸胜了,也于大晋分毫无益。
    商弘一开始是认同他们想法的,可在时间进入到六月底的时候,晋军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他也曾去信劝说,却反倒是招来了这些同僚回信指斥,认为他是被汾阳郡王蛊惑,有失观军容使的监督之职。
    商弘头疼不已,他倒不在乎被自己的同僚们骂几句。却担心汾阳郡王在这场辉煌大胜之后,会借势清理朝纲。
    那时候,这些人跳得越欢,越可能遭遇清洗。
    可如今满朝上下,有胆量直斥汾阳郡王过失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李轩却没去理商弘的小心思,他神色淡淡道:“本王倒是没想太多,只是诸军跋涉万里,又在漠北驻军近月,难免疲惫。决战之前,最好是让他们轻松高兴一二。”
    此时这四十三万晋军正在他驾驭之下,沿着土剌河不急不缓的往西面行进。
    之前李轩初入草原,一日就疾进数百里。
    可此时的晋军,一整天都只走了不到八十里路。
    这慢也有慢的好处,可以最大程度的让晋军保全自身的基层编制与组织度,让军队的战力保持在全盛状态。
    李轩知道蒙兀人的行军之速极快,他们再怎么赶路,也是无法阻拦蒙兀大军渡过阿鲁浑河的。
    李轩理想中的决战地,也并非是阿鲁浑河,而是土剌河的东岸一处名叫‘破敌山’的地方。
    ‘中山王’徐天德曾经在此处击败蒙兀主力,使之不得不逃遁至岭北贝加尔湖一带。
    虽然事后证明了蒙兀之败,其实是诈败,是准备诱敌深入。
    可李轩考察过当地的地形,发现此处地形平坦,东高西低。的确有利于步军作战,尤其是利于火枪。
    且此处河道有个较大的弯角,形成类似‘几’字形的弯折河道,也就意味着此战,他们可以借助此处的地形大规模的围歼敌人,重演范广在捷胜冈全歼兀良哈黑狼骑一战。
    就在两日之后七月十一日,李轩麾下的四十三万晋军,如期抵达破敌山。
    也就在晋军开始沿山布阵的时候,在他们的北面,如潮如海一样的蒙兀骑士,正以让人窒息般的气势缓缓的碾压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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