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只能将大概剑路剑架看清一二,可没看懂剑招,前辈剑术高妙,我这晚辈人,的确难以参透。”既然老者开口问询,云仲也只得答话,总不能瞧着人家老前辈剑走偏锋,就说这剑招过于凌乱,更何况练剑日子还短,剑招是好是坏,他还真不敢妄下论断。
    武功一世,本就是知易行难,纵使知晓老者剑路以变幻为主,少年也不敢说自个儿练上个千八百遍,就能将这趟剑路了若指掌。流派流派,其中剑术剑招,更好似大江东去,万般湍流归入海,将一整个流派当中的剑招吃透吃实,无论如何讲说,都谈不上一件容易事。剑道在天下流传不知几世,虽万般变化不离根本,但万千年月过后,衍生出的剑法招式,更胜却古之老树开枝散叶,庞杂至极。
    云仲练剑,事至如今也不过是将吴霜传下的数招勉强吃透,心中所想,也皆是剑贵在精不在多,将这几式练得炉火纯青,如何说也能勉强安身自保,如若招式练得冗杂却无神意,反倒是落了下乘。
    老者挽个剑花,将这口破炉不久的长剑懒散掂在手上,朝少年笑道,“老夫猜测,你如今练剑,大都还是沿着你家师父编排的路数而行,欲将那几式剑招吃个通透,不再有旁的念头,至于其他流派的剑法,却是并未沾染分毫。”一番话,将少年的心意皆尽道出,老者却浑不在意,略微拈拈胡须笑道,“所谓在精不在多,确实没错,一招鲜吃遍天,到哪儿都管用得很。可天下哪有剑术唯尊一家的时候?休说你家师父乃是近百年来风头极盛的吴霜,即便是生在万载前的那位阵起八十一剑的剑仙座下,精诚勉励学来的剑招,也未见得就是天下无双。”
    “想在剑道途中留名,还需自个儿领悟出一套独属自个儿的剑法剑意,才是最好。吴霜的剑法大开大合一往无前,更是贴合自身,小子不妨想想,就算你将这几式师门剑招吃透过后,同境一战,你能有几分胜算。”老者抹除剑上水纹,周遭流水却是汇聚于剑身之上,引潺潺清水冲刷剑身,剑光更盛。
    “只怕战平都是痴人说梦。”想也无需想,少年脱口而出。
    “若是想踏前一步,自创一门剑招,还需炉养百式,尽人之所能观摩他人剑招,这么一来,才有那么一丝创下剑招的可能。”老者点点头,似乎对于少年这两句回话还算满意,紧接着话锋再转:“故而剑在精而不再多,这话对于剑道扬名者而言,恰巧是句谬言,毕竟人之寿数不过百年,掐头去尾,留与你研究剑术的时间,不过是数十年,能多窥探到一路剑法,再加以研习取长补短,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番话其实同吴霜当初言语,出入并不算大,只不过老者却是把话头直接挑明罢了,少年稍加思索,便觉得这番话的确有理。
    总要见识过人家的剑法,才好比照剑招,扬长去短。
    “还要多谢前辈教诲,晚辈记下了。”云仲这回却是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丝毫不含糊,只因老者这番言论,足矣媲美传道授业,丝毫未有掖藏,直直白白讲了个通透,这礼数必须得到家才是。
    “无需多礼,赶紧瞧瞧这剑顺手与否,老夫有些倦怠,得回住处歇息一番。”老者将手腕一翻,把长剑递交与少年,随后便径直朝街上走去。
    柳倾紧走两步,刚想相送,却被老者拦下,笑道,“莫要着急,剑是铸成了没错,可尚缺一枚剑鞘,待到老夫回住处找寻一番,明日再一并交于那少年郎就是。至于银钱,本铺面有规矩,十两一柄,童叟无欺,向来不还价,炸碎剑炉,自然不消你二人赔钱,记得将银两交与武昭就是。”
    书生还想道谢,老者却已一步数丈,远远甩下句话。
    “莫要忘了给钱,老夫这铁匠铺,概无赊账一说。”
    日暮沉沉,灯笼挂匾。
    老人踽踽独行,碰上镇中几位写罢课业的孩童,从衣衫中取出几枚铁打的小玩意儿,挨个赠与周遭孩童,不等孩童道谢,便摆摆手,轻轻快快朝远处走去。
    像极了祠堂里那位和蔼老人。
    似乎这才真生出了一身仙气。
    书生一直在日暮中观瞧良久,直至老人身形几不可见,才收回目光。
    这一幕少年却是不知,只顾着打量掌心当中那柄长剑,心头欢喜得很。此剑剑锋极窄,通体清明亮堂,剑脊棱处有云纹缭绕,吞口雕有水火双形,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繁杂点饰,可入手时却是轻重极为合宜,挥动之间剑光莹莹,除却剑锋寒意之外,更蔓上两分水盈盈的滋味,卖相极好。
    当初秋湖入手时候,少年也是觉得分量十分合适,但却未曾有过这般圆通如意,仿佛一剑再手,臂膀也是跟着这柄新剑伸展数尺,并无半点生疏意味。
    大抵是开灵妙用,亦或许是少年心思欢喜,但眼下令少年最想做的,还是畅畅快快出剑一回。
    剑光再起。
    武昭同铺中汉子拾掇罢了,也是纷纷立身在铺面门槛处观瞧,有心看看这少年郎究竟本事如何,如若是一柄耗去无数汗珠的好剑,落到个俗人掌中,这十两银钱,即便是书生要给,这帮伙计可是不应。
    少年踏前一步,虽剑身无鞘,却亦是置于腰间,出剑轻快一式画眉,再予登楼,平地之间腾起数尺高矮,杀气四溢,再压剑下楼,招式圆润通达,心意一至,譬如疾风惊雨。
    剑光闪动,少年从画眉登楼再演鸾迎叠瀑,剑势一浪高过一浪,气势之盛,竟使得街上浮土尘会也一并腾空而起,并未翻腾,却是尽数被剑中那道流水皆尽吞净,化为一道黄龙裹住周身。
    但那道流水尘土所融成的一道黄龙之中,似乎隐隐有些血红。
    街道两旁过路者与铺面伙计,无不拍手称赞,直言道这小哥本事能耐的确脱俗,这一手快慢剑,胜却那些江湖上打把势卖艺者多矣,甭管是行家外行,估摸起来瞧着就是一个字,棒。
    水渠两岸,皆是停有几十人上下,拍手称快之余,皆是好奇这位异相面孔生疏的少年郎,究竟是如何在这般年纪就能练出这么一手高超剑术。
    叫好声不绝于耳,两岸皆闻。
    然而一旁默不作声的书生,却略微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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