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若流光可断万物,风若劲极可摧日月。
    气若是重若万钧,亦可毁筋拗骨。
    老者踏烂数丈青石道,气浪之威更甚山间野马穿行,原本连绵不绝纵向而行的雨幕被气浪阻隔,竟迟迟未落。三息之内,并不半点雨丝落在老者衣襟上。仅仅一足便震碎黑甲五具,震翻在地者更是有十数人多,浑然不在意章公子引以为傲的黑鲤营。
    马巳横枪勉力挡住扑面而来的劲风,却亦是被震退几步,横枪而立。
    老者大感意外,“挡得住?”
    马巳则朝老者呲牙一笑,“我马巳烧饭的功夫,可比枪道功夫深厚得多。”
    此话一出,老者便更加疑惑,随手抹了把脸上重新倒灌的雨水,皱眉问道:“此话何解?”
    黑甲阵势一乱,环绕马巳与阎寺关的圈围便不复形状。原是黑鲤营皆晓得老者的手段,料定这三人已成必死之局,便静默后撤,至于街中横七竖八的凄惨尸体,却压根没有好生安置的意思。
    阎寺关脱力,缓缓走到街边的墙根下坐倒,稍事休息。他明白得很,这位老者霸道至极,瞧境界与体魄,两人半分胜算亦无,凭马巳的枪法若只有黑甲拦阻,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可如今被狠主盯上,当真是无法走脱了,倒不如靠在街边休憩片刻,也好在将死之际攒出几分力气,给那老蛤蟆一拳。
    如是一想,举止之间自然豪迈豁达,再一听马巳尖细嗓子吆喝出这么句混话,顾不得扯动浑身伤势的刺痛,笑着出声,“那老匹夫当真是修行修得憨傻了。捕快大人同你讲擅于烧饭,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怕你今日还未曾用过晌饭,腹中饥饿,所以力道才如此羸弱,这么句浅显话都听不出个中意思,白活。”言罢便酣爽长笑,直至口中都翻出些血沫,却仍旧大笑不止。
    随着阎寺关竭命似的笑声,马巳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朗。
    任谁能想到老者纵跳百丈所踏出的强绝气浪,在这两位口中,却成了未用晌饭。
    长街中黑甲均已双膝及地。
    “的确有点意思。”老者并不恼怒,反倒也有些笑意浮现。老者成名极早,距今已有半百五十载,这五十载中同仇家生死相向,顶多恶语相向,亦不曾听过这般有意思的俏皮话语。
    的的确确有意思。
    这位老者轻捻雨水,不知为何后退几步,一步踏出便是数丈,“像这大雨如注的天景,堵在府中实在憋闷万分,既然你这后辈教给我这么句俏皮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这也有些不入流的把戏,不如你我一同找找乐子?”
    马巳收起满脸笑意,缓缓出言,“有何不可。”
    “妙哉。”语未落地,老者从空中牵来数根雨丝,相隔马巳数十丈,缓慢出拳。若只是挥拳倒显得单调无比,神奥之处在于,那牵来的数道雨线,被势大力沉的拳锋截击之后,根根雨丝凝而不折,一气射向马巳。
    这便是修道有成的修士所持的威势,而这等玄妙手段,在老者口中竟是不入流的把戏而已。同为出拳,相比之下阎寺关先前的虎擒之势,与老者此时挥拳打雨,天差地别。
    雨丝去势可谓雷霆闪动,顷刻间头根雨丝已到马巳面门,而马巳却迟迟未动,任凭雨丝触及颧骨处,炸出一团迷蒙水雾。老者挥拳不断,雨线一往无前,首尾相合,似在长街半空中打通一条绵延溪水。
    马巳周身五丈已然被这阵汹涌炸裂的水雾裹陷当中,无人可看透马巳这会是何等模样,恐怕水雾散尽,场中只余一摊顺水而逝的残破血肉。
    捕头早已暗中差数位捕快将徐进玉牢牢摁住,不惜以刀柄卡入后者口中,这才堪堪止住徐进玉的嘶吼之声。待将他摁于街上后,数位捕快周身疲软,此刻尽是纳闷无比:这小子平日里蔫头耷脑,不甚合群,怎的劲力如此雄壮?方才四五人上前压住四肢,竟然险些被他一道掀翻。得亏捕头手疾眼快,在徐进玉侧颈斜切一掌将他打晕过去,不然估摸着此刻,他已然跑去同那老者拼命,落得个尸骨不存的下场。
    众人皆知徐进玉同马巳相交甚好,可人人皆不晓得,摆明冲上前去十死无生,这徐进玉为何连命都舍得搭上,更想不分明平日里游手好闲,恨不得将双眼钉在女子细腰上的马巳,竟有这等豪烈的枪法。
    众捕快愣神之际,长街中的雨雾已然散开,可那道瘦弱身形,依旧矗立不倒。
    老者眼中头一次波澜不定。
    虽说是小手段,可那雨丝中依旧灌入了近三成的力道,怎可被一般未越龙门的武人尽数吃下?
    “原来你已并非过江之鲫。”老者眯眼。
    浑身血迹浮现的马巳倒背花枪,相貌虽然凄惨了些,唇角却依旧抬起,“老蛤蟆,你更不赖。想当初你走江湖时横行跋扈,在紫昊国逗留之际,曾借切磋之由将一位枪道宗师打断手脚,致使其不出三日便一命呜呼。”
    “倘若你以正道手段取胜,拳脚无眼,被取性命就罢了。可你却使奇毒涂满双拳,专挑那位宗师的伤处下手,将其活活磨死。”
    马巳此时已然极怒。
    “你当不当杀。”
    闻言老者有些疑惑,挠挠花白发丝开口问道:“敢问那人名讳为何?这数十载以来杀人如麻,实在记不清太多宵小之辈。至于你所言的枪道宗师,恐怕单算我亲自出手灭杀的,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位,真真不晓得你所言究竟是哪位。”
    “若要说爽利法子,我这倒有一个。”
    天雨再急一分,天光上下,只余一片茫茫黑雨,惊雷重重叠叠,好似仙人驾踏龙鸾低啸。
    “不如我将你砸成肉糜,亦或是你将我扎个通透。”单单看面相,老者须发低垂,眉梢挂雨,毫无半点穷凶极恶的面相,而此刻他口中所言,闻之如见棺椁成丘。
    红衣捕快挽住长缨,黄袍老仆攥紧双拳。
    如潮虎对冲。
    忽然之间,长街不长,寂寥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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