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霆峰,前殿。
    等柳元正到的时候,殿中三位道子已至,此刻正端坐在安文子掌教面前。
    宗林道子的身侧,尤有一张空白蒲团。
    少年在殿门处站定,旋即拜了一拜掌教真人,未及开口多说些什么,安文子掌教便伸手指了指那空白蒲团。
    “元易来了,坐。”
    如是,少年方才依言落座。
    待柳元正这里坐定,法台之上,安文子掌教方才缓缓地张开了双眸。
    真人苍老的眼眸之中,此刻有精光闪烁。
    “适才,有天降异象,此乃古仙道身出天门之景,代诸圣宣法旨,引动了灭佛劫运。”
    掌教真人一开口,便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旋即闭口不言,似乎是在给四人体悟、回神的时间。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四人端坐在蒲团上的身躯都是一僵,心生各自震动。
    柳元正亦是如此,半低着头,眼帘垂下,目光却不断的转动。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像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如丹宴之上的无端发难,如先前自己所察觉的气机牵引,如这些时日修行时的无端心悸。
    一念至此,柳元正猛地抬头,他明悟了很多,却顿时又有了更多的困惑。
    “敢为掌教,代诸圣宣法旨的,是仙乡那位古仙道身?”
    听闻少年之问,掌教真人并未回话,反而先是看了柳元正两眼,方才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未想片刻之间,元易你便能想透这其中玄关,那位古仙你我都曾见过的,便是丹宴中的松河前辈,这灭佛劫运浩浩荡荡又引而不发,乃仙乡筹谋已久的事情。
    最后在丹宴中见到松河古仙,老夫便已有所猜测,想来这推动劫运的第一位执棋者已经定下,方才有了松河前辈讲雷霞经,又有七友闻法,这便是汝七人的机缘造化。”
    这般说着,掌教真人一挥手,一团巴掌大小的灵云从真人袖袍之中飞出,悬在四人面前,旋即这灵云展开,若镜花水月之术,虚幻的云光之中,映出一幅七星倒悬之图。
    一时间,四人齐齐无言沉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又都转身看向掌教真人这里,齐齐一拜。
    “请掌教真人教我。”
    掌教抚须,颔首。
    “善。”
    说罢,真人挥手,那云光之中的影像又生出了别样的变化。
    四人端看时,那约莫是中土西极的山河舆图。
    真人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
    “好教汝等知晓,这劫运第一场,以松河古仙为执棋者,丹宴闻法七友为主角,故而这第一场,便也引动了吾五雷与玄青、太华、白阳四宗入场。
    白阳禅宗自不复言说,这是此间因果根源之处,而吾等三宗,却合该是这劫运的主力,诸圣法旨之中已经言明,此次西行往中土西极而去,要灭逃禅三宗。
    太华仙宗会与白阳禅宗合于一处,往莲台宗去;玄青仙宗会独自动身,往千叶宗去;吾宗便要以汝四人为首,往水月宗去;这是仙乡诸圣早有计较的事情。
    盖因这莲台一宗,古玄门时曾是白阳禅宗的一支分脉,逃禅化佛之后,此宗便也分立成一宗,分薄了白阳禅宗的气运,再有佛门鼎盛时,此宗曾渡化太华宗不少前辈为佛修。
    还有这千叶一宗,昔年仙乡中,佛主曾引人强灭沧阳一宗,彼时佛主座下主力群佛,大都是千叶宗之人,而后玄青仙宗得了沧阳仙铁矿脉,便也承了这段因果。
    再说吾宗,吾等法脉传承只三万七千之数,然则老祖立派时,将山门选在了这岳霆山,古玄门时,此为天冥宗山门,在佛门鼎盛时,被水月宗覆灭,吾等安居此地,便也要还此一段因果。
    此次西行,汝等动身之刻,定在巳时,乘吾宗两仪渡厄法舟,沿大通河,逆流而上,西去直抵水月宗所在!如今佛门孱弱式微,这水月宗至强不过化神道君之境。
    此次西行,汝四人当以宗安为首,宗广、宗林、元易辅之,又有一十二亲传,二百四十金章院弟子随行,以应水月宗诸境孽修,当然,太过微末之辈,便不算在此列。
    今夜只是先与汝四人提早言说一番,明日会在道殿前庭召集全宗弟子,分说此事。虽说这第一场已在仙乡定下,但此行吾宗难有太多助力,明日泰半长老也要出动,坐镇两界山。
    此行亦有乾元仙宗诸友相助,一半为尔等拦下南疆魔修,一半为尔等阻拦妖修闯两界山,中土乃吾玄门龙兴之地,此番劫运不会有旁人插手,但余下变故,却需你们来应付。”
    这一番说罢,掌教真人抬手,那盈盈云光登时如梦幻泡影一半破碎开来。
    真人翻手之间,掌心握着一枚玉简,递给了宗安道子。
    待宗安道子好生手下,掌教真人便如老松般入定,不再理会四人。
    座下四人怔了怔,便旋即无声拜了一拜,起身恭敬褪去。
    此刻约莫到了寅时,留给四人准备收拾的时间已然不多。
    站在岳霆峰山路间,四人闲散的寒暄了几句,显然被这劫运之事引动了心神,都未有闲谈的心思,遂相互拜别,径直离去了。
    ……
    又过了一刻。
    前殿之中,忽地又显出了宗安道子的身影。
    他独自一人折返了回来,入殿时,却见安文子真人仍端坐在法台上。
    道子躬身施礼。
    “掌教。”
    “近前来。”
    “是。”
    待道子走到真人近前站定,掌教真人方才睁开眼,注视着宗安道子。
    “汝等此行,虽说有亲传随行,更兼数百金章院弟子,但有一事你需晓得,此行劫运的气机,尽数牵连在你们四人身上,你与宗广、宗林还罢,修行日久,手段颇多。
    老夫最为忧心的,却是元易这里,一来,这孩子修业不过数载,底蕴有限;二来,他是吾宗贤人,若以气运言说,还要在你们之上;三来,丹宴中,这孩子风头有些太过了。
    当时吾等只觉欣喜,这是后继有人之相,但等到劫运推动,老夫心中却生出了些后怕来,我也素有耳闻,元易这孩子是个温润君子的模样,此行你需看得紧要些。
    败落了不要紧,胜败乃是常事,可禅宗也好,佛门孽修也罢,自古玄门时便常有出格之举,若生出大变故来,关键时刻,你要护下元易这孩子的性命。”
    掌教真人说的严肃,宗安道子亦是心神一震,仿佛已经想象到了许多场景,旋即躬身应下。
    ……
    时间缓缓逝去。
    东方已然天光亮起。
    天门峰,绮云洞,书房,窗前。
    宗萱道子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许久了,她仍在凝望着天穹,那是先前镜轮悬浮的方向。
    书房桌角处,那羊脂玉瓶中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了萱草的踪影。
    纤长的玉指轻轻的点在手背上,道子轻声地哼唱着悠长的曲调。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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