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从未想过,阳符和下两境间的差距,竟是如此巨大。
    他只是应对两头胎息境的活尸,就有力不从心的观感,而现在……
    白术咬着唇角,有些面色复杂地站直起身。
    一颗颗高树荡然无存,到处是四分五裂的残破肢体,地面像被什么犁了一遍,随处可见垒起数丈高的土堆和深陷的凹坑。
    群尸在这景象中哀叫,谢梵境仰起脸,呆呆看过来。
    “阳符……”
    白术起身,随手朝近处那头活尸打出道暗劲,“阳符和胎息、练窍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
    暗劲入颅,那头断去四肢,却还在死命挣扎的活尸终于不动,黑色的污血从它耳孔流出,不一会儿,就凝固成黑色的血块。
    这些像蛇一样,只能在地上爬行的活尸安静睁大眼,脖颈不自然地伸长。
    被那双眼睛凝视着,即便是在正午,心底也不由生出丝寒意。
    白术又是翻掌打出数道暗劲,拦在前方,几个蜗牛般伸长脖颈的活尸毙命后,属性面板上的数值一阵变幻。
    “练窍是打通天地之桥,自成人体内天地,周流循环。”
    白术皱眉上前一步,“那阳符呢?什么是外魔?”
    “就是心魔劫啊。”谢梵境眨眨眼睛,“度心魔劫时,有火来烧你,那就是阳火。”
    “阿姐告诉我,成为阳符后,被阳火灼烧后的躯体气血纯阳,百邪不侵,只有这样的肉身,才能初步纂刻真符道种,与天地争造化。”
    “真符道种……”
    白术摸着下巴,摸摸思忖:
    “你有这东西吗?”
    “没有。”谢梵境摇头如拨浪鼓,“爷爷说它很珍贵的,都是被关在家里面,爷爷还说,越珍贵的,对修行裨益就越大。”
    真是个没主见的小孩子……
    白术叹了口气,突然,他又想到件事。
    “对了,要是没度过心魔劫会怎样,植物人,还是脑梗死?”
    “会被阳火烧成炭的。”谢梵境补充道:“就像昨天被烧焦的鱼一样。”
    “……”
    白术一响无言,满地的活尸身躯贴地,一点点在地上蠕动,就像某种软体爬虫。
    “这么多,希望能凑够赤龙大成的点数吧。”
    他向活尸走去,脚步有些低沉。
    原本胎息后的心法,就已是令他有些无策,现在,又得加上一个真符道种。
    真符道种—
    这是一个东西还是两个东西?
    他一面想着,一面抬掌将爬到脚边的活尸,拍成一摊带着些许焦糊味的肉泥。
    ——
    ——
    ——
    足足过了小半柱香,白术才将满地的丧尸料理干净。
    三十四头,这确实是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数字。
    若没有谢梵境,单单那两头胎息境的活尸,就耗尽了他全部真炁。
    面对之后的这些,要么只能溃逃,要么,就干脆沦为口粮。
    或者说,没有一尊三境阳符的护持,他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就积累到如此多点数。
    没有豹胎乌参丸,没有点数,甚至,他还在为赤龙心经的入门而苦苦挣扎。
    一念至此,白术唇角的笑意又多了几分玩昧。
    抱着蘑菇的谢梵镜突然畏寒似得缩了缩脖子,她转过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在方才,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为什么摘这么多蘑菇?”
    白术弹弹指尖,有些好奇地走过来。
    “可以吃。”谢梵镜献宝似高高举起,“可以和鱼一起放汤里煮的,也可以和烤鱼一起吃!”
    “道理是这个道理。”看着那堆色泽无比鲜艳的小伞状物,白术皱皱眉。
    “有毒吧?”他试探道,“玩玩可以,吃就免了吧。”
    “哦。”谢梵镜沮丧地低下头。
    “我不怕中毒的。”她又有些闷闷地说。
    “那么,这样吧。”白术笑笑,“每朵都挑点出来,让胖胖尝尝,胖胖要是没死,就是没毒,要是死了,就是有毒的。”
    “啊?”
    谢梵镜把小嘴张成“o”形,清亮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圆睁着,她仰起头傻傻看着白术,满脸不可思议。
    “开玩笑,开玩笑。”
    见谢梵镜眼圈一红,白术顿时就慌了。
    “怎么可能呢,我最喜欢橘猫了,虽然它不是,但好歹也沾了点橘色。”
    “真的吗?”谢梵镜依然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真的。”白术无奈摊开手,“绝对真的。”
    小孩子的确很好哄,不一会儿,谢梵镜就傻呵呵地乐了。
    “橘猫。”她抱着蘑菇问,“橘猫是什么猫?”
    “是橘子猫吗?”她愣愣地说。
    “很胖很胖的猫,十只橘猫九只胖,还有一只压倒炕。”白术笑着补充一句,“还很能吃,跟你一样。”
    “我吃的不多的。”谢梵镜在后面小小声嘀咕一句,“我还在长身体。”
    对于小女孩的狡辩,白术嘴角微微上扬。
    惊蛰之后的三月,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临近正午的炫目日光,把紫雾都照得一片通透。
    白术想,这应该是属于朝霞和晨花的季节。
    夜泊江渚的游船灯火通明,河水上细腻的脂粉香,皓腕如霜雪的女子倚在危楼上,戴月的渔船轻轻一划,就剪破了满池的月光。
    天间的暮云行在水里,星光从河底亮起,他从船上往下望,见到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游的魂。
    抱着藤壶的歌女在坊间轻唱,伴着歌吹袅袅。
    她唱浓睡觉来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她唱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春天的暮雨击打夜船,各色高低的伞就撑了起来,一明一灭的萤火飘在水上,碧草萋萋处,传来第一声蛙鸣。
    白术从恍惚中回过神,良久无语。
    脚下,圆睁着双目的活尸一动不动,它的颅脑深深凹下去,凝固的血液从耳孔、鼻窍流淌出,早就干硬的像石头。
    在白且大的眼睛里,白术看见了自己的脸。
    正午阳光下,紫雾正一点点褪去,那片覆压天际的浑沌深紫里,有点点金光,渐次破开它。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尚未萌芽,春风里,一切来不及追赶的,都悄然停下。
    “我还没去过青楼呢。”白术叹息一声,“怎么能这样死了?”
    他径直向前,不再犹豫。
    “我们去哪?”谢梵镜抱着齐眉高的蘑菇跟在后面。
    “藏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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