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标准化中草药材仓储集散中心正式落成。
    因为工程由迟远山承建,整个过程简刚还算给面子,涉及到土地、拆迁、产权变更、协议转让等环节手续报批都爽快放行。杨士余效率也很高,这期间已做好药材收购、评估、存贮等全渠道人员培训,省城方面的药材商、快递渠道、车辆等也全部到位。
    集散中心试运行前夕,白钰把苠原乡收购药材的几家店铺老板叫到办公室,直截了当说:
    “药材收购要走产业化道路,你们这种零打碎敲经营方式一要受政策调控,日子愈发不好过;二要被市场化打败打垮,不出三个月肯定关门大吉。给你们两条路,要么加入仓储集散中心运营,要么被收购一账算清,你们自己选!”
    有小老板嚅嗫道:“白乡长,我不想跟别人干,也不想把祖上的家业卖掉。我不求财不求运,就让我继续守着那点摊子行不?”
    白钰耐心地说:“问题是你守得住吗?今天叫你们过来,不是以乡长身份威胁,而是切切实实地、提前帮你们考虑出路!以山里最常见的断针草以例,我知道你们几家的统一收购单价是27块,但仓储集散中心开秤价多少?35块!人家把存贮、运输、收购环节差价等等都平摊掉了,你们呢?人家仓储总库存量上百吨,你们加起来不到一吨吧?大刀长矛对洋枪洋炮,怎么玩啊!”
    经他剖析,几家老板也服了气,都表示平时闲散惯了且药材收购不是主业,不愿到仓储集散中心受拘束,转而请他从中协商争取在收购方面争取好的价格。白钰欣然同意。
    紧接着白钰又分批叫来村主任——在尤德山等人看来又是大逆不道的事,之前苠原只有简刚能够直接指挥村主任。
    不过很奇怪,接到电话通知村主任都不敢怠慢,掐着白钰要求的时间点过来,没人敢请假或无故缺席。
    白钰的要求是:为防止滥采滥摘,影响生态环境和水土涵养,目前对各村药农数量进行——不叫限制,而是“计划指导”。原则是大村不超过10人,小村不超过6人;每天、每月的总收购量也有封顶要求,并非多多益善。
    有些村主任照例又叫苦,说人手紧张看不住村民;又说采药这事儿一直处于放养状态,没法强制要求;还说药农采了药材肯定就得卖,不收会把仓储集散中心大门砸了。
    白钰唰地沉下脸,猛拍桌子喝道你们这帮村主任吃干饭的?每年几千块钱工资白拿?别说这个困难那个困难,这点小事管不好就别干!毛岭村简功的下场都看到了,他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
    被他一骂一吓,村主任们全都蔫了,无精打采回村做相应部署。有几位村主任跟简刚关系不错,属于不打招呼就能随便进办公室的,按说在简刚面前抱怨几句、骂几句脏话也在情理之中,然而简功都没保住的现实让村主任们心有戚戚,不敢表现得与简刚过于亲密。
    齐晓晓也听到风声,风火火过来质问道:
    “你想的什么馊主意,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计划经济?指定药农、指定采集量、指定收购渠道统购统销,老掉牙的国家大包大揽做法,你的经济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白钰瞟了她一眼,慢斯条理道:“提醒你呀齐晓晓同志,简书记叫你‘多介入’的意思是多学习,不是管这管那。苠原乡主管经济工作有个领导小组,成员是简书记、我、俞嘉嘉;主管经济副乡长是我……还要再说么?”
    “作为班子成员,我有监督权和建议权!”齐晓晓道。
    “那我可要多说两句了,”白钰道,“你上任后雷厉风行查偷税漏税是对的,但人家自种自卖换几个零花钱的老大爷蹲了大半天才卖了几十块钱,你也去查账就有点机械主义了;还有,你让赵天戈派民警协助清理沿街摊贩,很不合时宜的知道吗?乡镇就是乡镇,别动辄套用城市化管理……”
    “我的事不要你管!”
    “好,我同意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本来齐晓晓准备转身了,听到最后一句又停住,细细审视他道:
    “男人如戏子翻脸如翻书,昔日柔情蜜意都到哪儿去了?且不谈分手还是朋友,总不至于成为敌人吧?哦对,你是太在乎那位蒙面小女生,是吧?送洗衣机、换宿舍都是她的主意?到底乡里的女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小呢?”
    与她相似,对于前半段话白钰确有愧疚,但最后一句让他火气腾地上来了,呛道:
    “你是城里人,不也到乡下吗?齐晓晓同志,你能不能照顾下别人的感受?女朋友站旁边,你捧着内衣内裤借用洗衣机,别说女孩子心性,恐怕被住同一排的包主任知道了都觉得不妥吧?”
    “洗衣机的钱通过**转给你了,为何不接受?!”
    “我们同属班子成员,相互之间不可以有财务往来,将来查到了会有麻烦的。”
    经他提醒齐晓晓察觉自己做法过于简单,遂道:“等有空付现金给你,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再提醒你一点,以后打电话注意时间,你说你个单身女领导动不动晚上九点、十点打电话给赵天戈他们,人家老婆怎么想?”
    “我是谈工作!”
    “工作时间谈工作,给你手下一点私人空间好不好?”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的事你少管!”
    齐晓晓撂下硬邦邦回应后扬长而去。
    中草药材仓储集散中心的试运行在苠原地区投下重磅炸弹!
    之前苠原老百姓都没想到,根本没放眼里的遍地都是的中草药材居然能卖大价钱,居然什么都能卖。
    要是这样,芦山岂不是到处是宝?
    一时间苠原人象疯了似的一窝蜂钻进山里,然而白钰早有准备,各村在他的指示下严防死守进山通道,特别背着竹篓的一律截停,不准踏入半步。
    抗议、群访、意见纷纷反馈到乡里,当然也有村主任们趁机煸风点火的因素——白钰的命令同样拦了他们的财路,简刚闻讯高度重视,旋即召集班子成员开会。
    “中草药材集散中心到底发挥什么作用?放那儿做摆设,还是存心吊药农的胃口?”
    在简刚授意下王彩美先放第一炮,“好几位村主任跑来问我,我说我这个做乡长的都不知道白钰同志什么想法,这很奇怪!俗话说开饭店的不怕大肚皮,明明能放上百吨,非在药农数量上卡一下,收购量上再卡一下,还拉起警戒线不准外人进山,独家经营也不是这样搞法!”
    平心而论,包育英也想不通白钰的意图,但上次毛岭村民选的事已让他重新认识白钰,估计这小子又藏了一手。
    平心而论齐晓晓也强烈反对白钰走回头路、搞计划指令的做法,虽是直来直去、对事不对人的理工脾气,她也拎得清不能在党委会上公然拍砖,宁可关起门来吵架。
    王志海对经济事务不感兴趣;郑家福没听懂王彩美在说什么;李国亮则感谢白钰让自己儿子立志考研,起码不会在党委会直接怼他,因此都不发表意见。
    只有薛寅附合道:“集散中心把乡里收购药材的店铺都收购了也不对,形成垄断经营不利于药材市场公开竞争。”
    “格噔!”
    简刚心里打了个突儿,对党委会势力格局趋势产生警觉:此次齐晓晓突然其来的空降,对简刚来说是非常惨重的败仗,之前与凤花花反复沟通的两点请求都没得到落实——搬开包育英、尤德山提拔副乡长兼党政办主任。
    组织部陪同齐晓晓报到前,简刚还抱着幻想,她初来乍到纵使不依附自己,起码在重大事务上保持中立。
    不料她居然跟白钰是京都大学校友,原本就熟悉!从那一刻起简刚心头就蒙上阴影。
    结合简功被拘在县**局这么久,市里、县里都打过招呼可还是不管用,黄晓松采取“不审不逼”的办法软抵抗,每次问起都说“正在补充材料”,简刚无计可施。
    他隐隐觉得,要么凤花花背后的靠山掌控力越来越弱,要么对自己的支持力度越来越弱。
    因为宥发集团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简刚判断更有可能是前者,说明各方势力都开始盯上苠原,连那位靠山都做不到象过去那样肆意妄为了。
    “还是请白钰同志谈谈想法吧。”简刚刻意温和地说。
    白钰故意翻动笔记本,等所有人目光都注视到自己才说:
    “王乡长、薛寅的发言切中要害,指出当前药材收购市场存在的弊端,事实上一直以来包括药材在内的农副产品、山产品、野菜等产业市场都有类似一放就乱,一收就死的问题,的确值得坐下来认真讨论。我坦率承认,我过于担忧老百姓发横财的短视心理,短时间内蜂涌进山乱采乱挖从而破坏泽被,造成水土流失等自然灾害!同志们,相比药农具有的丰富经验,懂得药草、药材基本常识的毕竟是少数,无节制、没有约束的采集对原本脆弱的芦山生态简直就是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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