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乡府大院来了位重要客人——宥发集团总经理凤花花。
    宥发集团与苠原乡签订了定向助学扶贫捐赠项目,每年都要搞个仪式,拍照、发新闻稿、受捐助贫困学生代表发言等等。
    很凑巧,乡领导们都分头下村传达县里对右坝村民哄抢事件的处理决定,只剩简刚和白钰出面接待。当然也不是巧合,上午的活动早就安排好了,尤德山请示简刚后特意叫白钰留下。
    扶贫办领导出席捐赠仪式,名符其实。
    参加活动的学生代表、跑扶贫线的记者都提前半小时到位,仪式程序也是轻车熟路,每个环节、每个套路衔接无误。
    唯有贫困生代表发言时,白钰感到一阵心酸:贫困不是错,可接受捐助为什么非得当众表示感激、做出谦卑的姿态?难道不可以把感恩放在心里,难道全社会不应该尽最大善意保护贫困生隐私吗?
    在大学校园,有些贫困生宁可放弃各种名义的助学金,也不愿承受周围学生苛刻的目光——
    贫困生怎能吃火锅?
    贫困生怎能买苹果手机?
    贫困生出门应该乘坐公交车,怎能打出租?
    殊不知**世纪对贫困的定义已跟上世纪不同,在全面解决生存即温饱问题的基础上,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成为界定贫困的重要标准。
    凤花花似乎吃定了白钰,一直笑眯眯瞅着他,两眼放电,千方百计拉他的手问这问那,还有意无意往他身上靠。
    说也奇怪,白钰就是不喜欢她身上的香水味,感觉刺鼻,而且靠得越近味道越冲,与蓝依的似兰似麝、琴医生的温婉可人简直天壤之别。
    凤花花脸上的脂粉则涂得太夸张,好像整个人掉进面粉堆里打了几个滚又没洗干净似的。按说年近四十的她保养得当且贵为集团总经理,哪怕长相一般自然有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可她穿着打扮呈现出的气质跟乡镇街头扭秧歌跳广场舞的大妈没什么两样。
    然而很奇怪,平时轻易不露面的简刚破例全程陪同,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言语间对凤花花迎合讨好,比那晚在缪文军面前的态度还恭敬三分。
    简刚还不时提醒白钰:
    “要照顾好凤总。”
    “多陪凤总聊聊天。”
    “凤总是我们苠原的大恩人。”
    “今天白钰同志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凤总开心……”
    其谄媚讨好、委曲求全的姿态让白钰怀疑简刚到底是不是乡党委书记!
    凤花花偏偏越被宠越做怪,一会儿“请小白加点茶”,一会儿非要亲手剥干果给白钰吃,上台阶时她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完了,下台阶却娇滴滴地一手拎着裙子,一手由白钰搀着。
    白钰在芦沟村赤手空拳跟几个窃贼周旋都没这么费劲过,短短两个小时出了几身汗,心里咬牙切齿等打发走这个讨厌的女人,一定要好好冲个澡!
    没料到仪式结束后凤花花没有离开的意思,轻佻地拍拍简刚的手,说了三个字:
    老地方。
    简刚心领神会点头,随即叫上尤德山还有宥发集团行政办公室三名随行人员、苠原乡小学正副三位校长,呼啦一起下楼步行出乡府大门往东面走。
    只有白钰莫名其妙,不清楚这么多人去哪儿。苠原最好的饭店就是对面的福地酒楼,除此之外,白钰根本想不出还有哪个饭店配得上接待简刚心目中最尊贵的客人。
    来到十字路口右拐,尤德山和集团随行人员在最前面说说笑笑从两幢小楼中间穿过去,然后是段两三百米的田埂,两边长满郁郁葱葱的果树。
    里面有农家乐?怎么从没听人提起呢?白钰暗暗诧异。
    前面是座小石桥,桥南两侧各有个外形很普通的农家小院。尤德山敲开右侧小院大门,站在门口让凤花花、简刚、白钰三位先进去,后面依次是校领导和集团随行人员。
    院子有大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四周到处堆着瓶瓶罐罐倒也不显空旷,就是隐隐有股血腥气。
    “都准备好了?”凤花花问。
    有个厨师打扮的汉子满脸堆笑迎上前说:“好了,就等凤总吩咐。”
    “上迎客酒!”凤花花伸出兰花指在白钰手臂上戳了一下,“第一碗给小白乡长。”
    “好咧,倒酒!”
    宽木桌子上一字排开**只粗花青瓷大碗,厨师捧了个酒坛子用力拍掉上面的封泥,顿时酒香四溢。
    “好酒!”尤德山竖起大拇指赞道。
    凤花花面有得色:“十五年前我从茅台镇一个小酒厂的酒窖里挑了**坛,回来后按古法收藏,买的时候已经窖藏了十五年,到现在正好三十年,今儿个难得高兴拿出来招待简书记和小白乡长。”
    三位校领导均附合道:“我们沾光,我们沾光。”
    厨师抱着酒坛一溜边各倒了小半碗酒,酒色淡黄清冽,酒花挂壁,酒香幽雅细腻经久不散。
    白钰终于醒悟过来,原来这个农家小院相当于宥发集团在苠原的会所,平时不接待客人,专门为集团领导过来时提供服务。
    所谓迎客酒就是在院里一人小半碗直接喝吗,好像没什么特殊意义吧?
    脑子里正想着,却见厨师到墙根拖了个细竹编织成的竹篓过来,揭开盖子,里面“噌”地冒出六七个蛇头!
    胆大如白钰都不由一惊,倒退半步,正好撞到凤花花丰满的胸部,她趁机搂搂白钰的腰,蛮享受地大笑道:
    “别怕,这是芦山特有的青丝蛇,没毒。”
    被她揩油,白钰也真是啼笑皆非,心里头说不出的油腻与反感。
    说话间厨师捉了一条手臂长的青丝蛇出来,捏住七寸,快如闪电地将蛇血滴到酒碗里,刀尖一挑,一颗蛇胆“卟”落入酒中。
    紧接着动作利索地如法炮制,很快**只粗花青瓷大碗都红彤彤一片。
    后门出来两位穿着民族服装的年轻姑娘,以优美悦耳的和声载歌载舞:
    苏木地伟喔,确波果拉苏,你我哽地说,莫拉果特波,纸张我木都,纸节波果达,色拉你喔苏,苏尼苏达洛洛!
    尤德山站到白钰身后轻声翻译歌词大意:远方的贵宾,四方的朋友,我们不常聚,难有相见时。家乡多美酒,待客先敬酒,请喝一杯酒。
    唱到第二遍时,在凤花花示意下有位姑娘边唱边双手捧着酒碗来到白钰面前,白钰不懂喝迎客酒的规矩,怔忡着不敢接。
    简刚顺势从旁边接过酒碗,道:“白钰同志是第一次,我来做个示范!”
    头碗酒就应该一把手喝嘛,刚才简刚心里一直嘀咕,碍于凤花花面子不便说出口而已。
    “咕嘟——”
    简刚仰头一饮而尽,尤德山笑道:“蛇胆太苦,白乡长千万别用牙齿碰,和着酒吞下去就行。”
    白钰实在不愿又腥又躁的血酒,众目睽睽下又无法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屏着呼吸捱了下去。
    一圈酒喝完,个个牙缝、嘴角都有血丝,白钰暗自摇头嗟叹。
    又有小伙子拿着砍刀干脆利落地依次斩掉被放血挖胆的十条蛇的蛇头,用铁夹夹到荷叶上包起来送进厨房。
    见白钰不解,尤德山解释说斩下来的蛇头四五个小时还能蹿起来咬人,为防不测都要扔进锅膛里烧掉。
    一行人准备从后门进屋,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厨师突然从另一只竹篓里取出一条一米多长的穿山甲,狠狠摔在地上!
    “啊!”
    白钰下意识叫出声来,险些要上前阻止。凤花花、简刚等人只笑了笑见怪不怪地进了屋,尤德山悄悄说:
    “这东西就要摔死才美味,别的法子都不行……熬汤大补,待会儿您尝尝就知道了。”
    集团行政办只有徐主任入座陪同,另两位充当包厢服务角色。八人落座后冷盘很快备齐,都是白钰从没见过的甚至没听说过的名贵菌菇、新鲜的灵芝、虫草、松茸等等。
    凤花花非拉着白钰坐在自己身边,亲昵地拍拍他说:“小白乡长从京都来的,我也不吹牛,就这几道冷菜跑到京都,除了海子里面恐怕没哪个饭店拿得出来。干货说不定凑个七七八八,但要象我们这样吃今天早上刚采摘来的,嘿嘿嘿,皇帝佬儿都没这口福。”
    “那是那是……”
    桌间一片奉承声。
    尤德山却凑趣道:“今儿个小白乡长第一次大驾光临,凤总舍得给大家加点料么?”
    提到“加料”,连简刚听了都精神一振,目光均落到凤花花脸上。
    凤花花哈哈大笑,指着尤德山骂道:“好你个家伙,就晓得盯着老娘珍藏的那瓶好东西,这几年来被你们连骗带哄也去掉一半了吧……行,看在小白乡长的面子,老娘豁出去了!小汤,到楼上冰箱把那个瓶子拿下来!”
    此言一出简刚等人均面露喜色,白钰虽不知道原委,凭刚才喝蛇血吞蛇胆、手摔穿山甲的亲身经历,已知这帮家伙根本就是无法无天,全然不把法律法规放在眼里。
    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服务员端来一只高颈圆腹掐金酒壶,拧开瓶盖,捧着刚才开封的酒坛从一条直线灌入。酒壶看似不大,转眼间灌了五六斤还没满。
    “停!”凤花花笑道,“三十年陈酿后劲大,倒这么多想喝死我们啊?东西拿来了吗,让我亲自加料,防止你们乱来到最后都走不出这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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