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压低声音说:“来头不小啊,考生名叫阮鸣声,潇南人,其舅舅姓岳,岳君光……”
    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岳君光!
    肖挺贬至内地省份后,沈高奉行平衡战略,冷落和打压肖挺重用的岳君光、房桐、刘志伯等爱将,成为于道明竭力拉拢对象。
    问题就来了。
    为个公务员名额得罪已明显偏向于道明的岳君光,到底值不值得?毕竟,俞晓宇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后面机会很多;而省教育厅这边经此一闹,算是撕破脸面,就算重获入围资格也无意义。
    “喂,喂,方市长您在听吗?”明月打断他的思绪。
    方晟定定神道:“嗯,继续说。”
    “网上的贴子正在大规模删除,最迟傍晚教育厅会正式发布公告说明情况,邀请第三方监督参与面试,保证其公正性,”明月有条不紊说,“底线是承认表述不当引起报考者误会,处理相关责任人,但事实不会改变,也就是说俞晓宇期望的正义不可能实现。”
    “我明白了,有消息及时通气。”
    方晟闷闷搁了电话,俞鸿飞何等老辣,瞅他眼神就明白了,立即说:
    “阻力太大就算了,不能叫方市长为难,考公务员机会多得是,未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方晟慢慢啜茶,俞鸿飞看在眼里愈发心惊,觉得事隔多年方晟更有气度,举手投足间显示出领导干部的威严和深沉。
    “这样吧,你先回酒店歇会儿,中午我过去一起吃饭,”两口热茶下肚方晟有了主意,“你别彻底失去信心,我也继续努力,成与不成中午就知道了。”
    “哎,让方市长费心了。”俞鸿飞诚恳地说,知道老领导处于两难境地,需要时间。
    陪俞鸿飞到办公室门口,折回后方晟站在窗前陷入沉思。
    如俞鸿飞所料,方晟在权衡是否打电话给于道明,或者说考虑打给于道明有没有用。
    在省长眼里,区区一个公务员名额算什么?与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结成盟友才是天大的事。
    可是,面对仗势违规、破坏规则的行径,岂能听之任之?
    不错,潇南大学毕业生可能有更多机会,但也可能没有机会,这一点方晟深有体会。
    比985的潇南大学相比,潇南理工大学是211略输一筹,但在双江排名第二同样是名校。
    那又怎样呢?公务员考试有其独特规则和考查范围,方晟考了好几回都没入榜,最终不得不签约成为大学生村官。
    因此来说俞晓宇有机会考上教育厅,不一定代表以后能考上财政厅、税务局、发改委……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次机会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错过就错过了,永远不可能重新再来。
    混迹官场十多年,方晟自问并非路见不平拍案而起的愤青,必须遵守一些潜规则,必须对某些显失公平视而不见,必须有时昧着良心签不该签的字,说不该说的话。
    然而方晟内心深处很推崇规则,非常讨厌为一己私利违反规则的做法。
    以何杏为例,做的饭菜可口香甜,也长得俏丽婉约,但下岗就下岗,方晟没想过动用权力为她搞教师编制,直到她凭实力自己考上;之后齐垚利用市长秘书身份各个环节打招呼,把她借用到市委办,方晟非常反感。
    为什么呢?
    与方晟设法把楚中林、肖翔、齐志建等人调到京都不同,他们本身都有实力,适合担当要职。何杏只是老师出身,没有一点点官场经验,这种过于明显的帮衬就叫“走后门”,是严重破坏规则的做法。
    只是,于道明不会理解方晟的想法。京都传统家族出身的他从小习惯于享受各种特权,他脑子里的规则就是“强者为王”,不可能体会到弱势群体面临强权欺凌时的绝望与辛酸。
    就好像方晟参加公务员考试被白翎误会进了公安局,面试彻底失利后的糟糕心情。
    于道明九成不肯帮忙,许玉贤又不分管教育,省委高层就指望不上谁出面说句公道话了?
    打开窗户深呼吸新鲜空气,方晟突然浮起个念头:这种事在双江范围内,有岳君光做后台就算顶到天了,可在京都算个屁啊!
    立即打电话给乔莲闺蜜团中的一位,齐女士,老公是教育部常务副部长!
    接到方晟的电话,齐女士开心得不得了,说这点破事儿没问题,马上帮方市长办到位。
    方晟知趣地说下次请你喝茶。
    好好好,那就说定了不准耍赖啊……齐女士显然对喝茶更重视,甚至连茶楼都决定好了。
    上午十一点钟,省教育厅厅长接到教育部人事司的电话,对网络舆情表示高度关切,并严肃指出人事处工作人员有关“师范及相关专业”的解释很不专业,完全是强词夺理,根本不适合在这样重要的岗位上!
    “必须要有对考生负责任和专业科学的解释,否则教育部会出面主持公道!”对方说完便挂断电话。
    厅长立即叫来常务副厅长、办公室主任、人事处处长等人紧急商量对策,正在犹豫是否向岳君光汇报教育部的态度,厅长办公室红色电话又响了,这回是中纪委二室打来的!
    对方同样关切双江教育厅因公考引发的网络舆情,关心其中到底有没有举报者所说的黑幕,倘若如网上所说那个名额早已内定,那么“有关方面”会介入调查!
    话说得含糊,态度却不含糊!
    厅长也是见惯大场面的,冷汗都下来了。
    如方晟所估计,原本从厅长到厅领导班子都觉得岳君光出面,基本上在省内盖着天了,什么事儿顶不住?就算沈高知道这件事也不至于为个名额跟岳君光翻脸。
    但教育部和中纪委同时出面表示“关注”,性质就不同了。一个是主管部委,深黯教育系统花花肠子,不管你教育厅说什么,万一教育部来个不认同岂不彻底打脸?
    中纪委呢更不用提,前阵子楚中林现身双江跟田泽谈了次话,没多久田泽就主动辞职跑到白山人大去了。
    收拾个小小的厅长都不用中纪委使劲,直接授意省纪委查处就是了。
    还商量什么?
    厅长擦了擦冷汗,直接说下午的公告暂时取消,待我电话请示!
    然后掂量再三,拨通岳君光的手机,恭声道:“岳常委,我是教育厅马俊,有个情况向您汇报一下……”
    中午方晟陪俞鸿飞在酒店小包厢吃饭,拿了瓶15年五粮液,也不客气各倒一半。
    举杯轻碰,方晟感叹道:“当年我刚到江业,第一顿酒就是和你喝的,还记得吗,那天下午咱俩一起考察城区中心,转悠到傍晚在小餐馆里喝酒,也是五粮液,也是各自承包半瓶,之后你提到富民大桥炸与不炸,阐述桥的前世今生并说坚决支持我的工作……”
    “没想到方市长一直记在心里啊,”俞鸿飞颇感意外,“当时正府班子也是被费约压得太狠了,啥事都办不成,我们几个都渴望借助方市长的到来做点实事呢。”
    “是啊,为老百姓做实事,很朴素又很本分的愿望,可现实当中往往就不能实现,有时觉得很荒唐!”
    “理解,越往上走越有无奈感和无力感,”俞鸿飞与方晟碰了下杯,笑道,“比如说拆迁,我当镇长时发起火来抡起大锤就把违章建筑大门砸掉,威不可当,后面工作人员见状一涌而上不出两小时将之夷为平地。到了城里敢吗?法制与维稳都是高压线,得开现场会、协商会没完没了扯皮……到方市长这个层面更是如此吧?反正犯不着拿仕途冒险,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在市一级要加个‘更’字,因为很多事得靠县区具体推动,碰到不省心的拿鞭子抽都不行;可以想象到省里能做啥事儿……”方晟话题一转,“刚才说晓宇的事有七成把握,这会儿喝了点酒胆子肥了,觉得可以提高到八成。”
    俞鸿飞哈哈大笑:“就冲方市长记得昔日情谊肯出手相助,办不成我俞鸿飞都感激万分!七成已经很高了,有两三成我就心满意足。”
    方晟透了点底:“因为种种原因我没找二叔,在常委那个层面省长未必压省委秘书长一头,到头来教育厅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京都那边打了几个电话,或许更有效果……”
    正说着,俞鸿飞手机响了,一看是俞晓宇打来的,刚接通里面传来儿子激动的声音:
    “爸,我接到通知了!教育厅人事处的通知,说经过集体慎重研究通过了我资格审查,后天可以参加面试!爸,你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天上哪会掉馅饼哟,真是天真的孩子!
    俞鸿飞苦笑着表示祝贺,又细细叮嘱了面试注意事项,并说自己正在外地,明天赶到省城会合等等。
    接完电话,俞鸿飞站起身双手捧杯,微微半躬,仰头骨碌骨碌连喝两大口!
    方晟连忙劝住,笑道:“早知道教育厅纠错机制如此快速,刚才该说十成把握了。”
    “感激之情无法用语言描述,方市长,我……”此时俞鸿飞实际上比儿子还激动。
    “鸿飞啊,这件事曲曲折折发展到这一步,无论晓宇的成绩还是大形势,决定了后天面试必定轻松过关,不然别说我们,社会舆论都会指责教育厅打击报复,聪明人不可能干这么下三滥的事儿,”方晟道,“接下来分配不会很好,也差不到哪儿去,至少厅领导表面上要做得让外界无可挑剔……”
    俞鸿飞连连点头:“明白,厅机关是不可能的,十有八九分到下属的中心,你说公务员不应该去那些事业单位,教育厅可以解释为带编制内部交流,人员性质不变,反正找不着碴儿。”
    “年轻人刚参加工作经历一点磨砺也有好处,有利于今后成长,”方晟道,“我的意见是干一年再说,觉得不合适以后换岗位、换单位,那个都不是问题,鸿飞认为呢?”
    听出方晟话里的意思,俞鸿飞更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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