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灵终于打来电话。
    她本可以不打,方晟不会因此指责什么。从三滩镇到省城,两人曾有很多次机会越过暧昧底线,但鬼使神差地,每次都遭遇种种意外,最终还是保持纯洁的同志关系。
    打,其实也蛮为难的,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对两人而言都极为微妙。没有方晟,范晓灵或许还是普通乡镇女干部,再有能力顶多升到副科级,正科则是女干部仕途天花板,想迈过那道门槛很难很难。
    有方晟看不见的手幕后运筹帷幄,范晓灵才机会走出黄海、跳离梧湘来到省城,官至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然后突然结识韩青,似乎有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感觉。
    “我……想跟你说件事儿……”范晓灵吞吞吐吐道。
    方晟笑道:“韩青吗?”
    “你都知道了?”范晓灵随即想到徐璃,机关大院都传遍的事儿哪里瞒得过她,低声道,“本来,本来我没有那个想法……”
    “你早就应该有,”方晟道,“之前我劝过你多次,成家立业,有了家事业才能兴旺发达,单身一人总不是办法……韩青素质不错,性格稳健踏实,是可以依赖一辈子的人,我完全赞同你的选择!”
    “谢谢,你的话让我安心,”范晓灵低低道,“我总觉得愧欠你什么,真的,我还觉得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随便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你一个通知我便真心实意奉献一切……”
    “别这么说,”方晟赶紧打断道,“你有今天主要是自身努力和机遇,不欠我任何东西,我也未曾想过回报。我们之间……最好象那年霄龙雪山一样,让记忆永远冰封在漫天大雪里,行不?”
    范晓灵扑簇簇眼泪直下掉,哽咽道:“我忘不了你的承诺,可你一直没兑现,我……我恨你,恨你……”
    方晟深知此时她说的“恨”非寻常之恨,黯然无语。
    她哭了一阵,道:“两个月后……我们要举行婚礼,场面很小……到时你会到场吗?”
    韩青中年丧偶,范晓灵则是离异之身,加之两人身份特殊,二婚肯定不会大肆操办。不过按官场潜规则,规模越小的活动越敏感,哪些人出席、送什么礼物等等,都具有指标性内涵。
    在省委一班领导当中,韩青属于“正常而正派”的干部,即忠于职守,循序渐进,不比清官廉洁,不比能吏干练,却能兼而有之,把该做的事做好,于上于下都有交待。
    领导觉得称心,群众觉得贴心,同事觉得放心,简称“三心干部”。
    优点是四平八稳,无派无系,不论风吹雨打依然闲庭信步;缺点是副职基本成为仕途天花板,得不到升迁和外放机会。
    然而韩青这个副职与众不同,是重权在握,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
    他担任副部长已有八年,期间换了三任组织部长,凭借资历和威望脚踏实地成为常务副部长。
    因此二婚这样非常私密的宴席,即使受邀,是否应邀出席也值得推敲。
    范晓灵道:“名单还没定,不过你……你算娘家人嘛。”
    方晟听得心一软,柔声道:“好,好,到时一定去!”
    放下电话,方晟定定坐了很久。
    与上次晏雨容不同。关于晏雨容,从她还是出家人慧月起,方晟就没打过主意,心里想的是让花季少女回归社会,过正常人的生活。当他发现晏雨容真正投入热恋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好似父亲终于把女儿嫁出去,有一点点伤感,但更多的是喜悦和幸福。
    范晓灵……他有几次下决心将她“正法”,尤其在省城郊区酒店里,若非银山纪委和省治安大队前来捉奸,鱼小婷旋风般带走范晓灵,两人肯定“和谐”了。
    越得不到的,往往越是好的。
    此时方晟的心很痛。
    虽说他也清楚,“和谐”对自己来说无非名单上多了一行,对范晓灵并不公平,很可能因此耽误她一生幸福。
    这样的结果,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吧……
    正在怅惆地嗟叹个不停,叶韵喜孜孜进来,象以前一样大刺刺坐到他对面,翘起二郎脚,拿过桌边的纯净水拆开仰头便喝。
    “斯文点儿!”方晟满肚子火无从发泄,喝道,“女孩子家举止象女汉子,将来怎嫁得出去?”
    叶韵诧异道:“我可没说过要嫁人啊……噢,方市长今儿个心情很差,是不是听到什么坏消息——哪个女朋友要嫁人,还是想出国?”
    嗅觉比狐狸还灵敏!
    方晟板着脸道:“工作不顺心!”
    “那我说点高兴的事,”叶韵笑得天真无邪,“跟蔡局进山跑了两天,初步结论是绿色食品开发前景一片光明!鄞坪、鄞洲两县山区农副产品种植面积仅占总面积六分之一,其它全部种植收成、收益均十分低下的玉米、小麦等传统作物……”
    “明知农副产品赚钱,为何不种?”
    “以下这些话蔡局不敢在报告中反映,我直说吧!一是地方正府不作为,没有引导农民种植经济作物,连简单的宣传活动都没有;二是严重缺乏资金,地方正府不支持、不扶持,不出台优惠政策,银行、信用社不给贷款,农民干瞪眼没办法;三是利润空间小,大头被中间商拿走了,农民到手的钱比种植传统作物高不了多少,没有积极性……”
    方晟叹道:“困扰鄞峡十多年的难题,真相被外行两天时间就琢磨透了,是地方正府的悲哀,还是山区农民的不幸?”
    “账也不能光赖到当地正府头上,因为农副产品收购、销售等整个环节控制在市里,他们只有建议权,无力改变什么。调研期间我也奇怪既然有利可图,那些人为何不鼓励和刺激家民扩大种植面积,那样不是赚更多吗?你猜猜原因。”
    “考我?”方晟轻轻摇头,“适度控制规模细水长流赚钱,规模上去了,利润空间大幅提高,必定引来各路神仙觊觎,那样反倒一无所获。”
    叶韵拍手笑道:“不愧为懂经济的好领导!接下来怎么做,全听你指挥。”
    “农副产品这块投入并不大,重头戏不是农业。”
    “对了,昨天跑鄞坪山时蔡雨佳对那边奇峰峻岭的独特地形很感兴趣,雄心勃勃想搞旅游开发,后来一听当地旅游局说的投资额,顿时蔫了,回来路上再也没提过那碴儿。”
    “要投多少钱?”
    “十个亿!”
    方晟没被吓住,道:“大山旅游的特点就是投资高,风险大,周期长,不过只要能红火起来就是当地取之不竭的聚宝盆。”
    “你说只做短期项目,不打算在鄞峡长期呆下去。”叶韵提醒道。
    “是啊……”方晟长长思索数分钟,道,“先在市里注册公司吧,拉开接触战序幕。”
    “得令!”
    叶韵最喜欢惊心动魄的较量,两眼发光道。
    思来想去,方晟还是拉蔡雨佳直奔鄞坪山,没惊动鄞坪正府,就各带一名秘书大清早步行上山。
    他们选择的是从县城通往大山的“主干道”,由于缺乏远景规划和可持续发展恒心,鄞坪正府始终未考虑修路,全段都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石子地,晴天偶尔有附近山民进山砍柴、采草药和散步,下雨则遍地泥泞,烂泥甚至能淹至膝盖,寸步难行,是一条典型的山路。
    屏障是一片高达三四十米的乱石岗,呈四十度弧形,上面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乱石子,有拳头大小的,有足球大小,也有成年黄牛那么大,非得手脚并用才能通过。
    蔡雨佳道:“县旅游局说打掉这道屏障就得七八百万,要大型机械、现代化的挖掘机、运输机等等,而且非打不可,否则施工设备进不了山。”
    爬过乱石岗,前面是条狭窄崎岖的山道,最窄处仅能一个人过去,两边都是似刀凿斧削的峭壁,光滑滑难以攀爬。再往里是漫山遍野的野荆棘丛,中间仅有一条由附近居民长期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没经验的人经过那儿起码得刮七八条血口子。
    愈往上植被愈发茂密,萼木、银杏、香叶楠、银鹊、红豆杉等名贵树种随处可见。既有工业用料的檀栗、水青冈、野槭树、马桑树、盐肤木等,也有可食用和医用的天麻、杜仲、黄柏、鹅掌金星枫阳、野核桃、青樟木、山油麻等,以及观赏性的五色花、庆福花、白玉兰、山茶花等。
    “可以单设生态园或植物园,也可以开发兴建商业化苗圃基地。”方晟赞口不绝。
    蔡雨佳道:“前提是解决交通问题。”
    后面是近于垂直的陡坡,足有三百多米,四个人倚靠绳索相互搀扶,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爬上峰顶。
    “太壮观了!”方晟等人齐声感叹道。
    放眼望去,四周峰奇岩险,谷深涧幽,水秀林碧,云缭雾绕。每个角度都是一幅古意盎然的山水画,每个方向都有焕然一新的全新视觉效果,山与山相伴,涧顿悟
    涧与涧缠绕,绿意森森,秀美绝伦。
    方晟连声说:“放着这么漂亮的景区不加以利用,实在暴殄天物,可惜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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