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海涛走过来,乔梁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张海涛拍拍乔梁的肩膀,然后两人坐下,乔梁递给张海涛一支烟,他接过来点着吸了两口,然后看着乔梁笑道:“老弟,中午是不是很有意思?”
    乔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海涛这话,要说没意思吧,确实有点意思,要说有意思吧,却又让自己心神不宁。
    于是乔梁笑笑,没有说话。
    张海涛接着感慨道:“其实不论多大的人物,有些小事都是回避不了的,小事里一样包含着复杂的心机和动机。虽然说大人物是做大事的,要有气魄要有胸怀要有气度,但一旦觉察到某些小事的微妙之处,还是要认真对待,甚至要较真。”
    张海涛这话,似乎是对中午那事件的完美诠释,也说明他虽然身在局外,但对当事人的心思是揣摩比较透的,不但包括骆飞,也包括安哲。
    这让乔梁感觉,张海涛虽然表面上整天乐呵呵的,但心思还是很缜密细致。
    想想也正常,如果没有这种心思,他怎么能一步步做到这个位置。
    张海涛接着道:“其实从一些小事的处理方式和技巧上,也同样能看出大人物不同的领导艺术。”
    对张海涛这话,乔梁感觉有些模糊,就问他是怎么看这个的。
    “感兴趣?”张海涛笑道。
    乔梁认真点点头。
    张海涛吸了一口烟,不紧不慢道:“在我们所处的圈子里,以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对此的理解有三点:一是用人和管理,二是决策,三是人际关系。
    所谓用人,就是合理选择,知人善任,扬长避短,宽容待人,合理使用,积极培养。所谓管理,就是规范化实效化,包括合理选择方式,既要明确责任,又要做好监督,既要信任下级,又要防止反向越级……”
    乔梁凝神听着。
    张海涛继续道:“所谓决策,很简单,就是科学和经验的结合,综合能力和创造性的发挥。”
    乔梁点点头。
    张海涛然后道:“至于人际关系,在我们当下的现实中,这是很关键很重要的一环,搞不好就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具体来说,就是尊重别人,注意方法,积极倾听,抑制情绪,把握主动,创造互信环境。
    这几点说起来简单,但要真正贯彻落实到行动中,并不容易,老大在这方面是我们的楷模,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你应该可以感觉到,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他都能做到严己宽人,分寸得当,审时度势,讲究策略……”
    乔梁不由点头:“是的,确实如此。”
    张海涛接着道:“当然,老大的性格决定了他是一个有脾气的人,但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该发的发,不该发的则适当控制,不管是对高层还是下面。换句话说,这年头,在我们圈子里,上级没有脾气是软蛋,胡乱发脾气是操蛋,在适当的时候发脾气,则是高手。”
    张海涛一番话,听得乔梁心悦诚服。
    张海涛接着笑道:“中午那位,没有搞清楚事实,就迫不及待发脾气,你看是不是操蛋?”
    乔梁也不由笑起来,点点头。
    张海涛接着借题发挥,意味深长道:“其实,混我们这圈子,和炒股差不多,任何时候都不能冲动,还要控制好欲望。冲动是魔鬼,欲望则是释放出魔鬼的工具。
    还有,不算是高层还是中层,每一个决策层里都有老好人,老好人在民意测评时,往往得票很多,但在紧要关头,往往顶不上。
    至于基层,那是最能锻炼人,让一个人获得真正成长的地方,但也最能埋没人,那些从基层一路血拼出来的人,绝对是高手,是人才。所谓是金子总要发光,不过是人们对失意者的忽悠。
    再就是,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由于利益相关,交真正的朋友很难,得罪人则易于反掌,一不留神一句话,一件事,直接就能决定你今后的命运……”
    张海涛这话让乔梁大受脾益,他不由深思,同时又觉得张海涛的思维不简单,他说的这些,都是从多年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切身体会,非常值得吸收和借鉴。
    张海涛能和自己说这些,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显然带有启发启迪自己的意图。
    这让乔梁对张海涛不由感激。
    下午两点,吴惠文一行开始实地参观,安哲、骆飞、秦川和张海涛陪同。
    在参观过程中,因为有安哲在,骆飞不由受到约束,不敢像之前对其他地市同行那样大吹大擂了,只能实事求是介绍。
    这让骆飞感到浑身不舒服,却又无奈。
    参观到正义路的时候,大家不由为这条路建设的高标准赞叹不已,又不由对出资方正泰集团产生了由衷的敬意,又对骆飞上午在谈到资金运作的时候不提正泰集团的2个亿颇有看法。
    下午的参观结束后,大家回到宾馆稍事休息,然后就餐。
    晚餐后,骆飞无心留在宾馆,和秦川告辞离去,安哲陪吴惠文到宾馆附近的江边散步,张海涛和乔梁在宾馆安排明天的相关事宜。
    此时的江边,月朗星稀,微凉的夜风吹来,空气中带着几分清爽和静谧。
    安哲和吴惠文沿着江边小道随意走着。
    一会吴惠文道:“师兄,昨天的江州日报我看了,小乔那评论写的确实有水平,很有深度,言辞很犀利。”
    “确实如此,我之前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安哲点点头。
    吴惠文笑道:“说不定小乔还有其他你没挖掘出来的能力呢。”
    安哲哼了一声:“我没挖掘出来,你来挖?”
    “我倒是想啊,可惜没那机会。”吴惠文道。
    “现在没机会,以后未必没有。”安哲道。
    “师兄这话的意思是……”吴惠文看着安哲。
    安哲站住,仰脸看着夜空,沉默片刻,感慨道:“惠文,你我在圈子里打拼多年,你应该明白我们这种工作的不确定和流动性,今天我在江州,你在关州,但明天呢?以后呢?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有时候,我感觉我们就像这大江上的一页小舟,很多时候,只能随波逐流……”
    “师兄,听你的口气,似乎有些悲观,这似乎不符合你的性格。”吴惠文道。
    安哲点点头:“这的确不符合我在人前的性格,但今天我是和你交谈,不必让自己戴着面具。其实我是很想乐观的,但是……”
    说到这里,安哲停住了。
    “但是什么?”吴惠文道。
    安哲道:“但是,你有没有留意留心观察揣摩上面?”
    吴惠文明白了安哲的意思,点点头:沉默片刻道:“其实,我现在有一点想不通。”
    “哪一点?”安哲看着吴惠文。
    吴惠文道:“就是这次老廖和老关去三江,老关在明知老廖和你们座谈的时候,发表了那一番讲话的情况下,为何在江州调研的时候,还要说那些,而且还要媒体如此大肆夸张报道。
    以他的身份,他如此做,似乎显得和他现在的位置不匹配,似乎显得经验不够老道。那么,你认为,他是真的经验不老道,还是故意而为之,还是因为其他微妙的因素?”
    安哲沉默片刻:“说实话,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要说他经验不够老道,相比老廖,可以这么说,但相比我们,他还是要胜一筹。毕竟他的资历和阅历那里,毕竟他的身份和背景,决定了他所站的高度和视野,是我们未必能达到的。至于其他因素,虽然我感觉这似乎表明老廖和老关的关系有些微妙,但到底微妙在何处,我一时难以明清。”
    “你在阳山发表那番谈话,是不是也和你捉摸不透有关?表面上看,你是在含蓄敲打提醒老骆,但实则,你是想通过这个观察上面的反应和风向,是不是?”吴惠文道。
    吴惠文就是吴惠文,关于此事,她想到了别人没有想到的地方。
    这显然和她的位置以及自己对安哲的了解有关。
    安哲没有直接回答吴惠文的话,看着夜色中滚滚东流的江水,沉默片刻道:“惠文,干我们这个位置,如果不能把精力全部用到工作上,每天要费尽心思琢磨杂七杂八的东西,你觉得累不累?”
    “当然累,但这就是现实,我们所处圈子的现实,为了更好做好自己的工作,为了能有宽裕的环境施展自己的抱负,累也要琢磨,这是我们都回避不了,也无法回避的现实。”吴惠文道。
    安哲点点头:“你这话有点道理。”
    “只是有一点?”吴惠文不满道。
    “在我面前,我夸你有一点就不错了,知足吧。”安哲道。
    “呸,嘚瑟。”吴惠文撇撇嘴,接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安哲看看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吴惠文点点头,两人往回走。
    吴惠文边走边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老骆如此小题大做搞小乔,显然另有意图。”
    安哲点点头:“是的,他的意图我很清楚,小乔对我忠心耿耿,做事又有能力,已经成为老骆的眼中钉肉中刺。”
    “小乔现在有你护着,老骆一时拿他无奈,但你有没有想到以后?”吴惠文道。
    “我不可能永远护着小乔,再说,他也未必永远需要我护。”夜色中,看不清安哲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吴惠文听出安哲话里有话,一方面暗示着乔梁会继续成长进步,另一方面,对自己的未来,似乎又有一点不确定,同时,似乎还隐含着别的意味,这意味自己现在也一时想不灵清。
    回到宾馆,安哲直接回家,吴惠文回到自己房间。
    此时,张海涛给乔梁安排好相关事宜已经离开宾馆,乔梁忙乎了一阵,也打算回去休息。
    乔梁刚出贵宾楼,手机响了,一看来电,吴惠文打来的。
    “小乔,还在宾馆不?”电话里,吴惠文的声音很温和。
    “在,我还在。”乔梁道。
    “方便的话,你来我房间一下。”吴惠文道。
    “哦,好,我这就过去。”乔梁忙道。
    吴惠文接着挂了电话,乔梁收起手机去了吴惠文房间。
    推开门,吴惠文正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
    看乔梁进来,吴惠文冲他微笑了一下。
    乔梁也笑了下,然后随手带上门走过去,吴惠文指指旁边的沙发,乔梁坐下。
    乔梁此时看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中午让服务员送来的昨天的江州日报。
    看乔梁看报纸,吴惠文道:“小乔,报纸我看了。”
    “嗯。”乔梁点点头,看着吴惠文。
    “评论写的的确不错,我看了很受启发,这说明你不但在丰厚自己的经历和阅历,而且思想也在日臻成熟,思辨力也在不断增强,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这尤其重要,尤其难得。”吴惠文道。
    听吴惠文表扬自己,乔梁心里很受用,谦虚了几句,然后问吴惠文从这报道和评论中感觉出了什么,吴惠文笑笑:“你是想让我说,老安在阳山的那番讲话,只是在含蓄敲打提醒老骆吗?”
    乔梁眨眨眼,听吴惠文这口气,似乎她还想到了其他。
    乔梁觉得,到目前为止,似乎大家能想到的,应该都是吴惠文说的这一点,甚至很多底层和感觉迟钝的中层连这点都没想到。
    那么,吴惠文还想到了什么呢?乔梁一时不好揣测,也不好多问。
    吴惠文接着道:“小乔,你认为我此次亲自带队来江州,只是为了学习江州的经验吗?”
    乔梁下意识摇摇头。
    吴惠文接着道:“那你就是认为,我还有一个用意,是要借此来杀一下老骆的气焰,帮一把老安,是不是?”
    乔梁下意识点点头。
    吴惠文笑笑,笑地有些意味深长。
    从吴惠文这笑里,乔梁隐隐觉察出,吴惠文此行似乎还有别的用意,而这用意,才是她亲自带队来的真正目的。
    但这用意到底是什么,乔梁目前想不出。
    虽然想不出,但还是不好多问。
    接着吴惠文眉头微皱,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看吴惠文这样,乔梁觉得,吴惠文似乎在想什么问题,而这问题似乎一时还没有想透彻。
    乔梁没有打扰吴惠文,习惯性摸出烟。
    “给我一支烟。”吴惠文突然道。
    乔梁接着递给吴惠文一支烟,给她点着,自己也点着一支。
    吴惠文轻轻吸了两口烟,一股袅袅的青烟在她眼前慢慢扩散。
    看着青烟后面吴惠文舒雅沉思的表情,乔梁感到了久违的新鲜,有些日子没看到吴惠文抽烟了。
    乔梁觉得吴惠文抽烟的样子很优雅。
    一会吴惠文抬眼看着乔梁,轻声道:“明天早上,我想让你陪我出去一趟。”
    “好。”乔梁下意识点头,接着道,“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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