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百官道贺。
    但三名御史离班而立,不与百官同贺相公。
    御史本就是监察宰相的存在,以往御史弹劾二府宰相屡有发生。
    这三名御史分别是出使高丽而回,现任监察御史的陈睦,蔡承禧以及邓润甫。
    陈睦是章越通过韩绛推举为御史的,当时章越还曾考虑推举过另一位同乡林希,但林希担心从海路前往高丽,风高浪险的万一船覆人亡怎么办,所以就推辞了章越的邀请。
    至于蔡承禧则是临川人,属于王安石铁杆,至于邓润甫则为王安石心腹。
    自李定之事后,御史台被中书渗透得七七八八,比起当年范仲淹那等制衡中书的强势可谓是大大不如。
    王安石,吕惠卿这些年先后削去三司,御史台,舍人院的权力,使得权力更向上集中。
    如今见吴充,章越受百官恭维,邓润甫自知他在前一日方才弹劾过章越的事。
    现在轮到三人道贺,邓润甫虽不愿但亦不得不往。
    正应了那句话,我可以不收,但你不能不送。我可以不接受,但你却不可不道贺。
    你必须将脸凑过去,打不打由对方来定。
    但邓润甫不甘心如此低三下四,上前作了一礼向章越,反而当着道贺官员众目睽睽之下问道:“听闻章执政素服管仲,昔管仲拜相,齐桓公问其政,后齐国为五霸之一,邓某不才愿拭目以待,盼章执政亦有为,效彷管仲故事。”
    章越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邓知谏如此言之,我不敢当之,登高必跌重,能协列位相公,办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便好。”
    邓润甫冷笑道:“此话当真?阮步兵(阮籍)所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之语,难道亦是今日之叹?”
    章越见对方得寸进尺道:“人贵自知矣,枢副之任,国家之重矣,当年刘盆子为帝,改号建史,何也?抽签得矣。他第一次见到百官参拜,当即吓得哭了。”
    “不过刘盆子却有德矣,数度辞让,最后得以善终,以我观之,公日后或还不如他。”
    邓润甫闹了个灰头土脸。
    一旁蔡承禧早有所料邓润甫平日叫得凶,是因没有对手,这次遇到了章越乃自取其辱。
    蔡承禧虽不似邓润甫,但心底却另有盘算。
    他问道:“敢问执政,如今本朝与辽通好八十年,今岁以来,辽主生事,生吞地之心,此番辽事复来,志在必得,本朝势不如辽事,若生不测之事,如何待之?”
    百官纷纷点头,近来辽国确实太猖狂了。
    好比一个比你孔武有力的人,整天拿着刀剑朝你脸上比画来比画去,你打不过他,还得忍气吞声的。
    章越知道蔡承禧此问,必为王安石所来。
    广场之上百官皆是侧耳倾听,一旁吴充,王珪都是面色肃然,以作留意持重之态。
    章越道:“如今朝堂二论,辽国以久强之势,蓄势南下,一旦起兵则吞并燕南。担心者日众,担忧其国大势强,故而一意求和。”
    “还有人说如今其主虽暗弱,一二人言先发制人出兵伐辽,收复燕赵故土,复汉唐之盛,这也是一论。”
    “不过我以为此二论皆不足取也。”
    章越道:“我以为敌不变我不变,诚然待之即是。辽有数不足,一是高丽不臣,虽不当契丹之强,但亦可制之。”
    “二者熙河已为朝廷收复,董毡曾为契丹之婿,如今已降服本朝,有此古秦州之地挟之夏国,夏不敢如以往般与契丹狼狈为奸。”
    “三者北方地势高,不可为池,故这些年来朝廷派官员在北方遍植榆柳,冀其成长,以制敌骑。”
    “四者河北行保甲,将兵之法,无论民间义勇,禁塞边军,皆胜从前。”
    “五者这些年朝廷费了大量财力,在河北新挖壕沟,新建敌楼,战棚,修葺完善守城之具,逐处增添兵甲器械,制造战车,以备边患。”
    百官听了都纷纷称是。
    章越继续道:“此五者都非庆历之时可比!且中国今日之势,更与雍熙、景德之间不同,河北之兵,既以倍增,又益之以民兵,及行阵训练多时,以此待敌,不为无备。”
    听章越说完,百官们都是议论纷纷。
    章越之前说得二论是如今朝堂上两等主流观点。
    一等是求和派,辽国这么强,咱们大宋哪有讨价还价的能力,万一惹怒了他们打过来怎么办。还不是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继续花钱买太平吧。
    还有一等就是速胜论,趁着西夏议和之机,辽主又暗弱,说什么敌势已衰,特外示骄慢而已。朝廷当全力北向,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
    打下一个熙河就觉得自己很牛了,吞夏灭辽就在迟尺了。
    曾出使高丽陈睦亦是点了点头,他正是出使高丽带回来了有价值的情报,所以这一次得到升官。
    夺取熙河的有利形势,使西夏配合辽国出兵的担忧,大大降低。这是章越的政绩,不妨碍他时不时拿出来自吹自擂一番。
    百官听完章越这一席话都是个个面带喜色,忧虑尽去,仿佛当场吞了好大一颗的定心丸般。
    一名官员对旁人道:“契丹之事,以往吕,王两位相公都说得不清楚,什么契丹必不敢来,什么与之拖而谈之,我看还是章执政说得令人明白,疑虑尽去。此事还是要章执政来主持大局为妥。”
    “不错,不错,我看不仅契丹之事,国家大事亦是如此。”
    蔡承禧闻言则继续问道:“话虽说得好听,但都是依仗在契丹不南下,若是契丹真的来犯,执政如何应对之?”
    章越哂笑道:“河北久戍之卒,不经征讨,而陕西,熙河近有屡胜之兵,自可籍记,以备一旦调发。一旦契丹犯边,先绝其岁赐,临之以良将精兵,彼亦自亡之时也。”
    说到这里,章越对大声对百官道:“昔景德时,敌骑南牧,一遇真宗帅亲征之师,即狼狈请盟,若非真宗怜其投诚,许为罢兵,则敌无以遗类矣。如今契丹一日不如一日,而本朝备御之势,远非昔时之比,诸位有何忧之?”
    听章越之语,百官都是大笑。
    蔡承禧亦是无言以对退到一旁,向章越道:“下官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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