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汴京的一间寓所里。
    如今已是太子中允,集贤校理,提举司天监的沈括,正伏在桌案上盯着眼前一个青瓷大碗。
    此碗中盛满了清水,清水上面躺着一根缝纫针。
    沈括在旁观察了此针良久,然后自言自语地道:“磁针能指南,然微偏东。”
    说到这里后,沈括走到书桌旁刷刷的用笔记录下来。
    沈括写完后,但听卧房出一声怒吼,似乎是妻子张氏又在训斥人了。
    沈括听到张氏的吼声,下意识地身子一缩,摸了摸右脸与手臂上的乌青处道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沈括拿布条塞上耳朵,挡住门外声音,然后自言自语地道:“古人都道司南磁勺皆指南也,然而我今日用磁石磨针观来,并非正南,而是丙午之位。”
    沈括想得格外的入神,他不知不觉已是世界上发现磁场偏角的第一人了。
    沈括将所思所想都写入书中,浑然忘我。
    正待这时却听门碰的一声巨响,正专心致志的沈括突然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
    对方是一位年轻女子,正双手叉腰盯着沈括。
    沈括看了她顿时吓得不行,却见这妇人一把抓起沈括的头发,扯掉他耳里的布条道:“官人!怎么?我的话就那么不入你耳吗?”
    沈括心底叫苦,不善言辞的他又不知道说什么道:“娘子,这布条不知怎地就到了我耳中了。奇怪了。”
    对方更怒道:“好啊,当着我的面还扯谎,给我顶上!洒了便唯你是问。”
    说完对方就将沈括装满清水躺着磁针的碗放在对方的头顶上。沈括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整个人一动不动,生怕水洒了丝毫。
    正待这时候外头有人禀告说女婿黄履与其外甥李夔来了。
    沈括一听当即急了道:“娘子,女婿来了,如何能让他见我这般样子?”
    张氏道:“那还如何?”
    沈括狼狈地道:“娘子,容我颜面上有些余地好吗?”
    ……
    沈括走至客厅听到外面黄履与李夔在谈话,于是重重地清了清嗓子,方才踱步至门外。
    见到沈括与其妻子张氏,黄履李夔连忙行礼。
    张氏年纪比黄履还小,还是热情地招呼着说准备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沈括在一旁神色木然地点点头道了一句:“还不去准备,好好款待郎婿。”
    张氏心底冷笑骂了一句,装什么装,但面上还是笑道:“是官人,我这就去准备。”
    说完张氏才走了下去。
    沈括其实对黄履这个女婿极是喜欢,但面上总是要摆着老丈人的庄重。沈括对黄履道:“贤婿此番来有什么事么?”
    黄履正要开口,却见沈括右脸上有一青黑之处不由问道:“老泰山,你的脸上……”
    沈括被黄履指出顿时露出狼狈之色,忙道:“昨日不小心跌伤的,无妨,无妨。”
    怕敷衍不过去,沈括连忙道:“喝茶喝茶!”
    重新进入话题,黄履道:“小婿这一次受度之之托,来请老泰山出马相助。”
    “哦?”
    沈括一听先是十分意外,随即心底狂喜,昨日章越新拜熙河路经略安抚使之事消息传出,朝野上下震动。
    因为官家给了他两项本朝以来边臣都没有的权力。
    一项是任意奖赏处分熙河路内任何官员。
    另一项是对横班以下武将可以先斩后奏。
    此二柄是很可怖了,如果章越有心在熙河经营个两三年都可以列土分疆了。
    而朝廷制约官家武将的办法,不过两等,一个是财权还有一个是人事权,现在两者都给了章越了。
    如今谁都知道官家对章越的信任器重,或者说朝廷将全部的筹码都压在此人身上,主动或者被迫地赌上整个国家的国运。
    天下之兴亡可谓承担于此。
    如今章越在接受了熙河路经略使任命后的第二天便想到了自己,请他沈括出山,这实在是太有面子了。
    哪个男子不向往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他沈括一生孜孜追求的不正是于此吗?
    此刻沈括的脸上差点喜开了花,但还是拿足架子道:“既是度之相请,怎么他不登门拜访啊?”
    女婿黄履是章越至交,沈括口吻里俨然以长辈自居。
    一旁的李夔道:“老师明日就要出京,仓促之际来不及登门,所以让我和舅舅代他走这么一趟。”
    沈括知道李夔是章越首席大弟子,对他能亲自来已是很满意了,但身为长辈嘛,这个架子还是要摆一摆的。
    沈括闻言道:“那也好,我就勉为其难帮一帮度之吧!论兵马谋略,天文地理,治民理财,甚至算数水利医药屯田,我皆知矣。”
    “此知非浅知,而是深知!”
    黄履当然知道自家岳父乃是个全才,否则章越也不会征辟他。
    当夜,沈括破例地吃了三碗饭,沈括与张氏便聊起此事一脸的自豪,颇有为夫终于有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张氏则冷笑三声,又端了一碗水放在沈括的头顶上。
    沈括尴尬地笑了两声,将碗顶在头上稳稳地不洒出一点来,还自嘲道,吾如今又添一技也。
    沈括随即想到要去西北,不免一夜无眠。
    同样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徐禧。
    对于徐禧而言,这两日的经历便是从寒微至出仕。
    这时候在京师一位官员名叫黄庶,他与徐禧一般都是江西人士,与寒门出身的徐禧不同,黄庶的黄家可是江西望族,他的父亲兄弟十三人有十个都中了进士。
    这日黄庶对他的儿子黄庭坚道:“我早看出徐禧此子仪表不凡,日后必是飞黄腾达,故而一直留意着他,如今他成为章度之幕下前往西北,此番必建大功,他日之成就不可限量。”
    黄庭坚道:“孩儿之前觉得此人不过好大言,没什么真本事,但没料到竟能得章度之青眼。”
    黄庶笑道:“是啊,人的祸福富贵岂是轻易看得出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事还少吗?徐禧如今是走了大运,不过幸亏以往他还亏欠老夫几桩人情。”
    说到这里黄庶对黄庭坚道:“你如今上门去问问他,问他愿不愿与咱们家联姻?”
    黄庭坚听了有些吃惊,自己父亲居然要将自己妹妹嫁给对方。
    他原先从未想到过自己黄家会与徐禧这样一文不名的寒门子弟联姻。
    当大宋的皇帝将国运摆在了台面上后,仅仅这一日一夜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命运亦随之改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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