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元年的正月。
    因去年先帝病重,故而没什么操办。
    而这一年新君登基,虽说处于国丧之期,但汴京内已是开始张罗起来。
    颇具有新年新君新气象。
    对于官员们而言,因国丧的缘故,免出了大朝仪与朝拜,正月里大家总算可以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
    除了登基已近一年的官家仍在御殿之中不知疲倦的理政,关注着陕西边情,但其他的官员都趁着这过节放假之机,好好松弛一番。
    至于章越也是如此。
    过节时自是少不了官场上的拜会,到了妻家拜访时,正好听到了岳父大人马上就要高升的事。
    若说是熙宁初年上政坛上的红人,当然要属司马光,吕公著,韩维三人。
    正巧自家岳父都可以与他们三人关系非浅,比如岳父与司马光是同年,二人彼此同年集会时经常碰面。
    庆历五年时,司马光与岳父都担任集贤校理,两人还同处一屋办公。
    当时司马光与岳父正好都病了,司马光写了一首诗和吴冲卿病中偶书呈诸同舍光时亦卧疾。
    到了皇祐三年,二人又同知太常礼院。
    因为司马光与岳父的关系,司马光也在当初仁宗立储的事上,拉了自己一把。
    至于岳父与吕公著,韩维那也都是姻亲。
    故而在你的朋友圈同时出现三位炙手可热的政坛红人时,真的是想不升官也难。
    而与这三位并称嘉祐四友的王安石,也被召还回京出任翰林学士。众所周知,翰林学士是四入头之一,下一步即为宰执。
    在吴府的家宴上,章越听得了吴安诗与自己透露了此事。
    章越关心的是岳父下一步要出任什么官职?
    听闻很可能是在知谏院与知制诰中选择其一,甚至兼其二。但无论哪个都非常的牛逼。
    而家宴后,章越则被岳父叫入了书房商量。
    章越知道岳父大人,这是要听自己对过一年工作生活的总结,以及对未来的一个展望。
    章越说了一番后,但见吴充对章越道:“此番我多半是要知谏院了。”
    章越心道如此岳父不是与大师兄孙觉一并公事,于是道:“如此恭贺老泰山了。”
    “先不着急着恭贺,若知谏院这差事并无好为之,若是毫无建树,那也是浪费了机缘,你侍直以来,可知如今官家最着意的是什么事?”
    章越道:“一是与西夏的战事,二是寻富国强兵之道。”
    吴充点点头道:“如今国家积弊,轻言与西夏交战,既是容易遭众臣反对,亦有迎合君意之嫌。”
    章越心道,我都把王韶推荐上京,迎合君意肯定是跑不了的。
    吴充道:“不过不言战,唯有寻富国强兵之道了,我记得之前子华兄言乡役之弊法,要以免役改之,此议还是出自你之手么?”
    章越道:“正是,不过此事在待制以上大臣集议时,已为司马中丞反对作罢。”
    吴充道:“我知道,但我在地方早知乡役法之弊了,更何况此事又是你与子华兄一并倡议的,故而我想出知谏院之后,第一件事便上疏朝廷役法之弊。”
    章越闻言大喜。
    韩绛要改革役法,司马光则反对改革役法,岳父的两位政坛上的最重要盟友政见相左,而他在这时候决定选边站。
    章越心道,都说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岳父被划分为旧党,但如今看来其实并不完全如此
    对于岳父此举,章越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于是吴充便让章越起草了要改革役法的章程,他进行修改后,决定作为新官上任后的第一疏进谏给官家。
    章越当然是乐意之至,二人谈论起役法的利弊得失。章越听着吴充说起他担任三任转运使时,所遇到役法的弊病也是远超出了想象。
    章越不由收回了原先的观点,他还以为岳父支持改革役法是往皇帝,韩绛那边下注呢,其实不然,人家是真真正正对役法的积弊深有了解,而决心更正,为国为民办一件实事。
    而且在任官的经验上,吴充确实远超自己,章越反过来倒觉得这改革役法的主张,不是自己最先倡议,而是吴充主张的了。
    等二人讨论完,这时候章越藏在心中很久的一个问题抛出:“不知老泰山如何以为朝堂上的朋党呢?”
    “到底是君子小人各一党,还是君子小人皆不免朋党?”
    吴充听章越之言笑了笑道:“你怎么会有此问?当初欧阳永叔言道,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之论。”
    “富郑公还曾言,君子与小人之争,君子常不胜小人。”
    “但吾以为,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之党,都不必相争。只要身为天子,应明辨是非,知何党为君子,何党为小人即是。”
    章越听了吴充之言,明白哪怕是富弼,吴充,欧阳修这样的高官,但对于党争的认识上,仍是君子与小人之争上。
    但下面的熙宁变法,是君子党与小人党之争么?
    好比如你的政见倾向新党,就无形将新党的人视作君子,旧党的人都视作小人。
    支持旧党,就将旧党的人都视为君子,新党的人都视为小人。
    这是人自然而然代入的一个情绪,可只要是个人就免不了好恶二字。
    而吴充呢?
    不论其他,首先在役法上他便是支持改革的,不可全然以旧党论之。
    章越从岳父这离开,正遇上一直在书房外徘徊的吴安诗。
    章越知大舅哥这样必有话说,于是站定脚步等吴安诗亲自过来。果真吴安诗稍稍犹豫,仍是上前:“度之,这几日有无闲暇的功夫。”
    “怎么?内兄有什么贵事么?”
    吴安诗道:“是这样,你还记得太学时的何七么?他托我与你带话,说当初与王魁一并鬼迷心窍了,对你多有得罪,向摆酒与你道歉,不知你可否赏脸?至少看在我的薄面上他还有一件事向求你帮忙。”
    章越如今与吴安诗关系虽有缓和,但也没缓和到哪里。
    章越道:“内兄,我与何七没有过节,就算有,我也不记得了。这顿酒我就不必去了,还有内兄我有一句话相告,何七这样的人还是少往来。但凡交友有损有益,似何七这样的人则是有损无益。”
    章越能理解何七这样的人,不过自己如今考中进士,当了官与他便是云泥有别,如今又何必掉过头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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