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的话对章越确实产生了影响,动摇了他之前的决定。
    章越起身道:“二姨,我要先去陈先生那学诗文,此事容后我再与你商量。”
    杨氏道:“三哥儿,我等你消息。”
    说罢杨氏即是离去。
    至于章越则在附近寻了个食肆草草吃了饭,即前往陈襄住所。
    这日陈襄还未下朝,师娘见了章越到了,先给沏茶。章越连忙道:“师娘这些事,我来动手就好。”
    师娘见了笑道:“师娘乐意,我反正闲着也闲着。”
    章越看了门外两个平日负责扫洒开门的老仆,除此以外陈家并无仆役,不由问道:“师娘为何不多雇些人来?”
    师娘笑道:“你先生舍不得,平日往家里寄钱倒是勤。”
    章越看着师娘满满笑意的样子,也是感叹汴京里有哪个官宦人家主妇自己出来端茶倒水的。
    “师娘实在贤惠。”
    师娘笑道:“说这些作甚。我再给你端些果子来。老家寄来了生腌的大黄鱼,你可有口福了。”
    “多谢师娘。”
    师娘笑着离去了。
    章越也是感叹,陈襄祖上是闽国的从龙功臣。到了陈襄这一支,陈襄的祖父任果州司户参军,其父任台州黄岩县尉。
    但陈襄其父早早亡故家道中落,全赖兄长与族人接济方有了今日。陈襄任官后又是知恩图报,一直将俸禄寄回家中贴补族人,其妻不仅不反对,还能够如此素手持家实在令人佩服。
    有如此的贤妻,家族又怎能不兴旺发达呢?
    所以说娶一个贤妻,家族可以兴旺三代的,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不久陈襄回府了,他照旧先看章越功课,谈论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间师娘端上饭菜来,师徒二人这才停了。闽地一直以来的习俗,女子的地位很高,没有不许上桌之说。
    三人家宴吃得差不多了,趁着师娘去端茶,陈襄问道:“吴家的事,你心底如何着虑的?”
    章越道:“学生之前所言,是进士以后再论婚事,今日……”
    于是章越将今日碰到杨氏的事与陈襄说了,不过隐去自己买房的事,若给陈襄知道自己不务正业,定然是要吃一顿训斥。
    陈襄闻言道:“此事你家长辈为你考虑得倒是周详。我虽不嘉许你与权势之家成婚,但也不会反对即是,你自己多多着虑就好。”
    “你心底可有打算了?”
    章越道:“学生尚未。”
    陈襄道:“此事关乎你一生,但你若迟迟不决拖了下去,在人家眼底倒是成了优柔寡断。你家长辈说得也是,哪怕人家只有两三成看上了你,也需早早有个说法,以后再让长辈出面张罗即是。”
    章越道:“先生说得是,学生再思量则个。”
    陈襄没有言语而是起身更衣。
    片刻后师娘倒是端着一碗鱼汤来了:“三郎,你尝尝。”
    章越尝试后笑道:“着实鲜甜。”
    师娘笑道:“咱们闽人作这鱼汤都是如此,你喜欢我常与你做来。”
    “多谢师娘。”
    师娘笑道:“方才听你与先生言语成婚之事,我也听了几句。你是担心姑娘家与你并非登对,故而犹疑至今吧。”
    章越道:“如师娘所言,三郎有齐大非偶之虑。”
    师娘笑着道:“三郎,你向来是有主意的人,为何在此事难以下决断。婚姻之事理当慎重,但太过慎重也是不好。”
    “这……”
    “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与先生言道,与师娘说也是一般。”
    章越道:“多谢师娘,三郎是这般想的,如今婚事看家财权势的比比皆是,三郎也不能免俗。”
    “孔子所云,富而不骄易,贫而无怨难。三郎本不信如此,而信人性本质乃是天生,但三郎自从底层经历了一遭到如今,到底才知圣人之言确有其事。”
    “李斯所言的仓鼠厕鼠之论,不正是于此。故而李斯所言,人之贤亦如鼠,在于其自处。吴家的姑娘自幼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如今光景下当然可称贤惠,若真下嫁于我,为财米油盐所困,又岂能贤惠?世上如师娘这般安之清贫的女子,又有几人呢?故而我还是那句话,非进士及第不言婚配之事。”
    师娘闻言点了点头道:“你既有想法,那我也不再多说了。但三郎我有一句话与你言之,吴家若真如此器重你,就算不答允了,也切莫寒了人家的心啊。”
    章越道:“多谢师娘,三郎心底已有决定。”
    章越走出陈襄府,看着开封城的灯火人家略有所思。
    当年相亲时遇到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妹子,他很困惑地请教师兄如何是好?
    师兄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有钱人不能嫁娶。而是要看你喜欢人家什么,喜欢有钱人的钱,最后多都不怎么,但喜欢人的,倒有和和美美的。
    虽说章越最后又被发‘好人卡’,但师兄这话他还记得。
    从本心来说,他喜欢吴家的姑娘么?
    章越看着汴京的景色,想起那两年相亲时追过的姑娘。
    章越也不是多喜欢,只是觉得对方条件还可以就追人家。也有是章越认为自己在‘追’,但对方根本不觉得。
    他与吴家的姑娘虽见过不多,但在金明池时那次见面后,却觉得很投缘。
    仅凭这一面,真就定下么?
    章越脑海中浮现起吴家姑娘的样貌,随即又回到了现实中略有遗憾地心道,还有胸大的,我没试过呢……
    章越路上歇息在一旁的马车,定了定神于是吩咐了车夫拉自己到章府一趟。
    章越抵至章府后通禀后,立即有人引他入见。
    到了堂内,但见章俞,杨氏一左一右地坐在堂上。
    章越上前见礼,然后坐在一旁。章俞道了几句话,即问道:“越哥儿来此,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
    章越闻言笑而不语,杨氏站起身对章越道:“你还未逛过府中庭院吧,随我走走。”
    章俞脸色有些不自然。
    杨氏由徐妈妈搀着与章越一并走至院中凉亭坐下,杨氏道:“这么快就拿主意了?”
    章越道:“正是。”
    杨氏言道:“那就好。”
    “我还是原来的意思未进士及第前不娶亲。”
    “此事随你。”顿了顿杨氏又道,“三哥儿,你……你到底顾虑什么……”
    章越道:“二姨容禀……”
    二人商了一个时辰,杨氏道:“你真决定如此了?”
    章越道:“确实。”
    杨氏道:“也好,你若决意如此,在吴府那边我倒有了说辞了。”
    徐妈妈闻言欲言又止。
    “如此多谢二姨了,三郎感激不尽。”章越当即起身告辞。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让府里的马车送你回太学。”
    章越走后,杨氏重新坐下歇息,徐妈妈道:“主母此事还是慎重,万一三郎君到时候出尔反尔,岂非连累你难做人。”
    杨氏道:“三哥儿不是这样的人。再说我看此法,也是与他与吴家最好的办法了。”
    徐妈妈道:“似这般榜前约定,榜后成婚,有两处不美,一等女子不可久等,以往不是没有如此,男方女方约定好了。结果男子屡试不第,最后女子父母将她另许他人,最后男子相思成疾。”
    “还有一等即是男子榜后变心,男子与女子相约榜后成婚,结果男子高第,女子不堪受辱,最后自尽或出家的。”
    “最要紧不知三郎君如何想的,他还年轻变故多,今日是如此想的,明日或许……主母,他心底对惇哥儿那股恨意还在呢,若因此也怪上夫人呢…”
    杨氏看向徐妈妈道:“徐妈妈不必说了,此事我已有决定了。三哥儿只要是我章家子弟,断不会为此出尔反尔之事。”
    章越从杨府离开时,也在反思自己的决定。
    因为科举这产业链,使得很多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从此一朝平步青云。
    故而当时有三等女婿。
    一等就是榜下捉婿,当时称这样的女婿为脔婿,脔就是最肥美的肉,绝对禁止别人染指的,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不过这样于岳家都比较丢份就是。
    还有一等就是榜前择婿,这就考验人家的眼光。
    很多高官都喜慧眼识珠,看到一个少年读书人觉得不错,提前将女儿嫁过去,算是赏识于寒微之间。但也有很多大佬玩砸了,女婿一直考不上进士,最后砸手里了。
    这没办法,如同股票市场玩期货,讲得就是愿赌服输。
    然后就是第三等,榜前约定,榜后成婚。
    但风险是双方是口头约定,没有交换细帖,女方见男方数年不第有可能另选他人,男方进士及第后,若碰上更好,容易见异思迁。
    宋朝民间故事中,有不少是根据这些故事改编的。
    但这样榜前约定,榜后成婚的婚事介于两者之间,反而在当时十分的普遍。
    比如之前所提刘庭式中了进士后,得知女方眼睛瞎了,但还是完成了婚约。
    还有章越的斋长刘几也是如此,状元及第后,奏请天子与当初老家定下婚事的女子完婚。
    这点很是令人佩服,别看刘几在京城整日留恋青楼,但是该认真履行婚约时,却是二话不说就娶了一个普通民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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