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县学放榜。
    章实又驾着骡车送章越,郭学究,郭林一起进城。
    这一番去时,又是不同。
    骡子毛皮鲜亮,章实也穿了一身锦袍,端是贵气。
    一路上邻里询问:“章大官人穿得如新姑爷般去哪?”
    “去县学看榜!”章实大声言道。
    “三官人不是中了秀才么?”
    章实笑道:“这不送他师兄一并去看看么?”
    “大官人真是热心肠。”
    章实驾骡车一路入城,章越不由道:“哥哥,这不是去县学的路啊。”
    章实笑道:“先去吃早食,吃饱喝足再去看榜,反正榜子又不跑。郭先生你看如何?”
    “一切大官人拿主意。”
    骡车转了弯,章越算是明白了章实去处,这不是大哥当大伯的茶饭店。
    真应了那句话‘富贵不还某某,如锦衣夜行’。
    章实停好了骡车,但见一路进门,往日相熟之人无不迎出,连徐掌柜也是如此,连忙出门迎道:“章大官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章实道:“送三哥和他师兄去县学看榜,顺道到此吃碗羊汤面!”
    “三生有幸,咱就怕大官人富贵了,就不记得咱们了。”
    章实笑道:“不敢当,咱们是何交情,苟富贵勿相忘!”
    说完了向众人抱拳。
    店内是人人高兴。
    “大官人高义!”
    “大官人真是念旧情之人!”
    “大官人三官人里面请。”
    章实满脸春风地坐下。
    章越暗笑,这几日大哥已将这句‘苟富贵勿相忘’说成了口头禅。
    章越看着后厨忙碌,虽说茶饭店有卖些许羊肉,但主要还是拿来羊骨熬汤。
    历史上苏轼被章惇贬到惠州,几乎九死一生。惠州是个穷地方,每日合城只杀一头羊。苏轼吃完荔枝,又馋上了羊肉,因没钱买羊肉,就买了羊骨回家熬汤喝。苏轼还与弟弟书信道,你每天饱食羊肉,却不知羊骨汤美味。苏轼反复说这羊骨汤多好多好吃等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将羊骨头上的肉都啃光了,围绕在旁的几头狗就有点不太高兴了。
    茶饭店的羊汤也是如此,拿个大锅熬着羊骨。就着饼喝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羊汤,实在是令人满足。
    至于羊肉,唯有羊骨上剔下的那么多,只能说尝个肉味。即便如此,也非一般的老百姓吃得起。
    众人坐下后,陆续有食客进门,陆续有人聊天。
    “你听说了么?赵押司死了?”
    “你还不知么?此事可谓是传得沸沸扬扬。”
    章实,章越不免竖起耳朵来,此事他们早已听说。
    至于真相如何,也是传得各种版本天花乱坠,譬如飞剑杀人,被亲信下毒等等的。
    而各种传闻的版本中感觉比较靠谱的,就是赵押司的把柄被人拿住了,为了保一家老小,故而赵押司自尽了事。
    “这些胥吏无罪也该杀。”一人感叹道。
    “这话不可在此讲,赵押司平日名声还好,那因恶名都给他下面的人当了。即便如此把柄还是有,也不是没人去州里,提刑司告过状,但是就告不倒他,上面通不了天。”
    “如今倒是了了账了。一封信要了他的命,你说章二郎君了得不了得?”
    章实,章越默默吃面,二人关注的不是赵押司死了,而是那封信。
    你都有功夫给赵押司写信,却没功夫给自家来封信?
    你改名字也就算,兰陵王高长恭如今不也改叫枣庄王高长恭了么?
    但家里人不能不认啊。
    章越叹道:“哥哥,你说二哥,至少来封信啊。不然这家里贺礼都快放不下了。我看你这几日也休去应承人了,万一二哥不认咱们俩,岂非难堪至极。”
    章实闻言恼羞成怒地道:“三哥,你莫说我一人,你这几日相了多少姑娘了?牙婆往咱们走动可勤了,你都挑花眼了吧!”
    章越忍不住放下筷子,我就相个亲如何了?都穿越到宋朝了,还不许我了解当地民风民俗,为将来改革变法打下基础么?
    一旁默不作声的郭林助攻道:“大官人,师弟自知二官人中了进士后,这几日书都没心思看了……”
    “师兄,你莫说我,还是想想苗三娘吧!”
    郭林闻言一脸幽怨地看向自己,而郭学究脸已是青了,半响后才叹道:“林儿,苗三娘,咱们家高攀不起,你莫再想了,过些日子,爹给你说门亲吧!”
    “爹,孩儿……孩儿知道了。”
    一行人再度出发,前往县学门口。
    但见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满是来看榜的学子。
    章实,郭学究已挤去看榜。
    章越一脸无所谓地坐在骡车上,至于郭林有些忐忑,甚至还在马车上吐了。
    “这羊汤面,可糟蹋了!”
    郭林不由可惜了,章越一面给郭林拍着背,一面道:“师兄,你这还没看榜了,就去了半条命了。”
    郭林苦笑道:“谁因看榜的事了?我方才想三娘了。”
    “师兄,人生不如意是常事。”
    郭林点点头道:“我知道,其实不用爹说,我也知三娘是高攀不上,如今真是死心了,日后不会再想了。”
    章越道:“是啊,先生不是方才说给你说门亲事,往好处去想,这叫塞翁失马。”
    “师弟你也莫难过,你二哥虽看不上你,但还有师兄呢。”郭林拍了拍胸脯。
    章越没好气地道:“真是多谢师兄赏脸啊。”
    这时但见章实已从人群中挤出,章越,郭林二人见此一并跳下骡车。
    “郭先生呢?”章实问道。
    “不是与哥哥你一起看榜么?”章越反问道。
    “我这一转眼就不见了。先生!先生!”
    众人但见郭学究衣衫不整地从另一处走出,边走边抹眼泪,鼻涕泡都出来了。
    人声喧哗之中,郭学究看到了奔向他的章越,郭林,双方对视。
    “爹(先生)。”
    郭学究突而蹲下抱膝哭道:“越儿,林儿你们都取了!都取了!我不是在梦里吧。”
    说完郭学究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捏在手心喃喃自语道:“真的,是真的。”
    “师兄,你取了,哈哈,咱们一并入县学了。”
    郭林一脸不可置信,但见章越大力拍着他的肩。
    章实见此不由大笑,叉着腰站在郭学究身旁道:“先生,你瞧他们俩师兄弟!”
    郭学究泪道:“我郭正如今教出两个秀才了!以后再没人瞧不起我了。”
    “先生这话说得?你德高望重,谁敢瞧不起你,今去哪庆贺?我来作东。”
    郭学究连忙道:“连日打扰,怎好意思?”
    “先生,你又与我客气!”
    章越看着章实与郭学究相互推让不由心道,没什么‘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一起饭’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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