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陶弘之转身拂袖,再没回头。薛凌站在原地,看着人愈来愈远,直至泯然众人之间,而后彻底失去踪迹。
    马车姗姗来迟,三四丈开外薛瞑即从驾车处跳下来,看薛凌虽未在原地,好在所隔不远。小跑几步上前,道是车夫听了她的话,自找地方去吃茶了,寻了些时候,所以这才回来。
    他看薛凌脸色略有不佳,小心翼翼道:“不然,今日就不去隐佛寺,先回园里?”
    薛凌蓦地笑开来,答应道:“回吧回吧,沾了一身晦气,怎么好去见我伯伯。”
    明眼人一瞧便能瞧出她不情愿,然好歹是应了,回了壑园闹腾好过在大街上惹麻烦,薛瞑忙回头催那车夫快些。
    待人上前将马听闻,少不得要聒噪几句,话里话外言说是听了薛凌吩咐才去吃茶,算不得他的罪过。薛凌随口哈哈两声,倒像是当真看了场热闹,兴致极高。
    回到壑园里,含焉已恢复如常,双颊呈粉,不似早间烧的通红。只是这会子饮了药尚在熟睡,薛凌也没打扰,看过便罢。
    马车上的一应物事都丢给了车夫,唯那篮纸折的元宝她自个儿拎了回来。恐薛瞑去说那车夫的不是,薛凌特意道:“我喜欢这个赶车的,去跟白先生说一声,以后进出都让他来替我赶马好了。”
    薛瞑不解,轻道:“我观此人嘴舌不牢,贪财忘事。”他垂头,状若埋怨:“不知今日怎会来赶马。”
    薛凌笑笑将篮子轻巧搁在书桌上,恐落灰,还依着往日样子,取了方薄巾盖在上头,才回道:“他蠢啊。
    聪明人多了,还是蠢人有意思。”
    薛瞑再不复言,这一上午便这么过去。午膳时分逸白遣了人来报朝事,安城文书还是那几个字翻来覆去,无非战事吃紧。
    开青这头却是闹了个大笑话,原魏塱昨日发兵,要底下人尽快赶往开青。这个尽快是有多快不好说,但按脚程,先头官纵马前去,今儿个就该有在城外安营扎寨的消息传回来。
    孰料得昨夜大雪封路,那群人趁着艳阳天轻装出行,此刻正在半道儿上冻的瑟瑟发抖,真可谓出师不利。
    听闻朝堂上一片惨然,司天监的人跪了一地,薛凌咬着勺子笑,不忘跟薛瞑念叨道:“我就说这些神棍不过信口雌黄,骗吃骗喝尔。真能算尽天机,连个当晚有雪都说不准。”
    诽罢一句还不足意,咽得一口后又道:“比起平城的老头也不如,那里人一闭眼就知阴晴雨雪。”
    薛瞑不语,今日含焉不在桌,只剩他与薛凌同席,多少有些拘谨。待薛凌总算歇了口舌,传话的人又道开青空城的消息,仍旧还没传到朝廷。别的,便无甚新鲜事了。
    薛凌略蹙眉,看着似有什么想问,话到嘴边只挥了挥手,示意来人且先退。她本想着昨日黄承誉带领开青心腹撤走,城中总该剩了些鸡鸣狗盗之辈往京中传信。就算魏塱的人不到,现儿个也该收到消息说城中已空。
    只稍过了脑子,随即想到有壑园的人在黄承誉身旁,必是安排了城中有人先守着,尽可能拖住京中,多拖一日,便多给黄承誉一日部署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此计是黄承誉自作主张,总而算不得什么瞒天过海妙计,她也只是个眨眼功夫便悟了其中关窍,何必看轻黄家人个个是草包。
    那传话的人得令转身要走,突又道:“小人差点忘了,白先生特意交代,这几日,苏凔苏大人一直未朝。因姑娘与他有旧交,若是个中有何为难,且管吩咐一声,底下人都是义不容辞的。”
    薛凌抬头道:“苏凔?”
    那人行了一礼,道:“正是。”
    “知道了,你去吧。”
    人退去,薛凌愣愣盯着碗碟片刻,薛瞑正欲问,见她一耸肩,混若懒得再想,往嘴里连扒了两口饭,又整整塞进颗红烧狮子头,咽下后抓起茶碗一饮而尽,仰在椅子上道:“饱了饱了,随他妈的便。”
    薛瞑顿舌,轻将筷子放下,坐的极正。薛凌抬脚撑地,挪着椅子退出半步,起身拂袖,连个场面话也没多说便进了屋,徒留他一个人在那对着残羹剩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等得片刻,实在难以再咽下些什么,跟着喝了盏茶,换来丫鬟撤了杯盏。由来日子和这几日的天气一般,时好时差,虽有伤神处,总又比那些一直差的开怀些。但凡这么想想,就觉着其实如今还不错。
    起码,今日直到晚间,也没有要下雪的预兆。含焉已好了个大全,能下床走得几步。只是那个老不死说最好先避风,因此一直没出屋。连薛凌开门进去看,都惹得三四个丫鬟大呼小叫,好似恨不得她能穿墙而入。
    薛瞑在暗处看得颇有几分心惊,他知薛凌一直在压抑心头怒意或不忿,唯恐哪个丫鬟印堂发黑,要落个飞来横祸。
    好在薛凌一直带笑,并未与哪个蠢货高声,只稍有骄横嗔了两句全怪含焉身子弱,怎不见她自个儿吹不得风。
    底下丫鬟显然能看出主家脸色,浑不拿这些话当喝斥,反倒上赶着恭维两句含焉娇怯弱柳,哪比得薛凌舞刀弄剑,笑闹间无疑是一派主仆同乐。
    暮色下来时,她说是胃口不佳,叫底下人不用折腾,随意用些瓜果即可,自也再没和薛瞑同吃。
    一夜和风将京中血腥气洗尽,积雪也只剩零星两点,恍若许久立不起来的春又一次要立起来了。
    含焉仍没出门,薛瞑观薛凌脸色不错,想来昨夜酣睡尚佳。大小事作罢,尽是些闲情逸致。园里春色迟迟,抄几页书,舞几回剑,理了些旧物,转眼已是日过三竿。
    逸白的人惯例过来再传朝事,逗的薛凌越发捧腹。原是那司天监说前夜大雪,正是因着逆党迟迟不死,昨儿个陶淮血溅三尺,天怒已熄。从今往后,该不会有恶雪了。
    她笑的前俯后仰,想着要是今儿个要是再来场雪,整个司天监的酒囊饭袋估摸着得全部以死谢罪。
    薛瞑不言,来传话的人陪着薛凌乐了数声,也说属实是无稽之谈,何时雨雪都成天怒了。
    不过,天怒与否无人瞧见,天子之喜倒是众人看的分明。开青空城的消息今日总算传回朝堂,据说去讨逆的人拨了两千余人作先行兵,踏雪赶路先到了开青。
    然而与薛凌所料不同的是,传回京中的,并非黄承誉先行空城,而是讨逆的队伍兵贵神速,旗开得胜,以两千兵力大破开青。逆贼黄承誉仓皇出逃,前去搜捕他的追兵已在路上。
    雪停又逢捷报,难免魏塱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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