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薛凌的反应全然不是她预料,那妇人一愣,赶紧堆了笑自夸,话毕又絮叨说些自己本分买卖人之类的,愈说于是高声。
    四邻都是摊贩,来往都能做个客人,也许多表达些鄙薄,就能证明自己清白高贵,免得旁人也拿自己当个贼。
    薛凌再未答话,一根根细细吃完了面条,认真问薛瞑:“你多给钱了吗?”二人身上皆无铜钱,她是知道的。
    薛瞑点了下头。
    “让她找赎,别多给。”
    妇人有些局促,搜箱刮柜才凑了一大捧钱给薛凌。二人尚未走远,听见后头唾了一声。薛凌也没回头,走到街口只说乏的慌,让薛瞑去寻辆马车来接自个儿。
    薛瞑欲说不放心安危,掂量了下,话没出口,赶紧答了“好”去寻车。人才一走,薛凌急急靠在路旁,想那妇人的的面铁定有问题,她想呕的慌。
    好在吹了阵子凉风,稍微缓解了些。街上人多,马车也多,虽不如壑园的阔气舒服,总比自个儿走路好些。
    稍嫌不足的,应是那车夫话多。闻说薛凌二人是往壑园,一路就没个消停,换着花样的夸壑园主家是如何菩萨心肠,济世救人。
    无外乎,是壑园最近在街上施药的日子勤了些。
    薛凌倚在车窗上,听着觉得厌烦,好几次想让他闭嘴,然直到下了马车,车夫还在磕头作揖的喊菩萨。
    她径自往门里去,含焉未睡,问了些为何回来这般晚的废话。薛凌边附和,边进到屋里,拆了霍云婉那锦袋。
    无聊物事,一袋子金珠而已,上有雕花刻草各种。怕内里有玄机,她捡了两粒,滑出恩怨切开。
    金光闪闪,别无旁事。大概真是霍云婉赏赐给尼婆的东西,做的万全,给了她一份。
    含焉在旁看的目瞪口呆,等薛凌停了手才问是为何。薛凌将几粒碎片和余下珠子装回袋子,手一挥,东西照着含焉胸口去。
    她忙伸手接住,薛凌只道:“送你了”,说罢将人推出了屋子,自个儿早早躺到了床上。
    余下的日子都是等待,半睡半醒间想着这一年来的事情,许多都是要等待的。远了不提,就说黄家,便等了很久,等黄续昼死。现在要等的,就是雪娘子生产。
    算了算日子,记得给霍云昇使绊子是夏至。那时说怀胎月余,也就是说...这个小太子,会在元月中下旬出生。
    快了,也快了。她又惦记了一回宫中落胎的两位小妃,甚至还记起,霍云婉前不久,才弄了个暴毙的。
    好在这些人,自己个儿也不认识。何况,霍云婉说的是对的。黄家不可能像霍家一样造反,得帮一把啊。
    她握着剑的手指松开,彻底睡了过去。
    腊月里好些日子都重要,除却各等忌讳,还有各式吃食要做。煮赤豆,熬灶糖,点豆腐。
    大户里头都求个应节,丫鬟小厮将一切辛劳活儿都做了,公子小姐只需尝尝,便算手巧。
    月二十三里祭灶,二十二一大早,含焉来催着薛凌,说是托白先生寻了好些羊奶,可以熬奶糖。
    南北风俗有异,用来堵灶神嘴的糖也不同。京中用各式蔗糖,平城那边却是家家都要熬奶坨子。
    薛凌睡得晕乎乎被人掀了半截被子,睁眼看含焉一身正红色缎袄,手上却是拿了一枝白梅,坏笑着作势要往自己脸上戳。
    倒不是她二人关系如何亲热,只含焉最近性子活泼许多,再不似往日处处胆怯。薛凌亦伸手,佯装挡了挡,轻道:“就起了。”
    她不见得怒,却也没见喜。许多事都如同这般,味如嚼蜡的过了。江府知道要等来年,这两日也消停,连带着齐清霏的信都没往日来的勤。
    李敬思与苏凔也来的少了些,说是年底事忙,待休沐之日再来叨扰。唯永乐公主一如往常,恨不能日日吃睡在此处。
    薛凌劝得两句,说来得太勤,总是要惹人生疑的。许是此句话吓着了些,永乐这才勉强消停了点。
    消停不算,还拾掇了大批姑娘家物事命人送来,金银珠玉一应不缺,说是公主给的赏赐。大抵是想告诉黄承宣,与壑园的主家是闺阁情分。
    薛凌查看过后顺手丢给了含焉,自己终日将簇石榴花插头上,也不管合宜不合宜。
    又熬去两日,逸白特遣人来说,除夕夜,主家照例要给下人发花钱压岁,特请薛凌挑个模子。
    几枚铜钱摊开来,上书文字各异,有说财运亨通,有说富贵满堂,都是好兆头。薛凌看罢,随手点了一枚,道:“就这个吧。”
    小厮得了令去,她忽地记起,去年除夕,齐世言府上那痴呆老婆子也给过自己一枚。
    看门外天势晴朗,打发了薛瞑,薛凌独身一人往薛宅走了一遭。门上锁头有些锈,她翻了墙。
    里头皆是一派萧瑟,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分不清是自己离开时没收拾好,还是长久无人遭了贼。她笑,到底是天子脚下,起码没被人雀占鸠巢。
    幸而薛宅里一把躺椅还在,常日里风吹雨淋,木棍有些拂袖。伸手上去压了压,薛凌终没敢坐上去。
    从薛宅出来时,空中开始飘雪。满目琼花间,薛宅院里的水井旁有一枝新绿。这种梁最北处的植物,最是耐寒耐燥。
    多年束缚解开,井旁泥土湿润,京中隆冬的气候恰是平城初春,正该发芽开花,而后枝繁叶茂。
    可惜有些东西还太小了,小到像一株微尘,轻而易举被人忽略。薛凌出门,一扬手,那破烂锁头整个都被劈开。
    天寒地冻,有无家可归的,进来歇个脚也好。
    出人意料的,是存善堂居然一切如旧,干干净净,似乎还有几分热气。她跳到里头,急不可耐将院前院后转了一圈,却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可看陈设地面,肯定是有人打扫护理过的,是谁呢?
    她坐在屋檐处等了许久,雪越下越大,仍没等到这个人。后院里头那一大簇石榴,也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了。
    这场雪,断断续续一直下到了除夕。瑞雪丰年,应当是个好兆头。然除夕当日,雷声一阵高过一阵。
    二月雷,麦成堆。三月雷,谷成堆。正月雷,坟成堆。
    除夕的话,应该算在正月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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