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陶弘之这个人让她觉得捉摸不定,还有老李头之死。薛凌前去求药,陶弘之以药在伯父手里为由相拒。可她明明记得,当初陶弘之说,遍寻京中,也只能找出两颗来。
    时日长久,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可能事后陶弘之将药送走了也不一定,未必就是此人有心推脱。便是他当真推脱,其实薛凌也无权苛责。
    陶记只是个生意处,卖什么卖给谁,与她并无多大关系。
    她自己亦知道这个道理,只知易行难。再三克制没与陶弘之问个究竟,私下想起时,却是稍有芥蒂。也许再过些光阴,这个中愤懑就能随风而去。然如今既有事,只能勉为其难再去走走。
    三更半夜也往陶记去过数回,是以无需赶着更深。出了江府门,街边还来得及饮一碗甜汤醒酒。
    到时陶记前院还有灯火绰绰,估摸着小伙计在盘点账目。薛凌想敲门,念及自己虽不惧,貌似陶弘之孤家寡人,有了夜半相约的闲话,讨不着夫人实在造孽。身影一晃,熟门熟路的站到了后院里头。
    摸黑在花盆里捞了颗指头大小的碎石,手头上颠了两三下,薛凌对着隐约门框处比划好几回,才“呼”地一声掷过去。
    房里灯火多了两盏,陶弘之迎出来,院里几盏宫灯自动着了烛火。不等他开口,薛凌转身回望了一圈,先道:“这无火自燃的功夫究竟是从哪处得来的,改天无事也教教我。待到哪日落魄,也好装神弄鬼骗得几两碎银作营生。”
    陶弘之沉默片刻,上前几步,看着薛凌轻点了头后又走向一宫灯旁,一边掀了灯罩,一边道:“伯父可安好?”
    薛凌挂着的满脸笑意僵在昏黄里,跟着微侧了身子,怕陶弘之回转头来看见自己冷漠。半晌才答:“坟安的挺好,在隐佛寺的风水宝地。”
    陶弘之指尖轻弹了一下烛台,等燃过的烛蕊屑跌落些许,重新扣上灯罩,方转身回来道:“节哀。”
    这么个空档,薛凌已整理了情绪,冲着他咧嘴道:“人近七十古来稀,死了也算寿终正寝,有什么哀不哀。”
    她走到陶弘之面前,故作豁达亲近,一拍他肩膀道:“我来买点东西,急着用,等不到明日陶记开门了,如何,陶掌柜的还招待不招待?”
    陶弘之掸了掸被拍过的肩膀处,笑道:“薛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陶记小本生意,哪有不招待的道理”。说着伸手朝门口:“请。”
    薛凌先行一步,走在前头往里。陶弘之约莫是随口调笑,然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她看房里暖意,赫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进去。
    真就如陶弘之所言,这京中诸人,除了宋沧,她居然就当真除非有事想求,不然绝不上门。
    以前只说苏姈如趋炎附势,到头了自己免不了要学她求于人前。起码人家求,求的低声下气,自己求,还求出个趾高气扬来。
    她仰头看天,无声的出了口重气。身后陶弘之闲话道:“本该早日上门探望,也向伯老聊表相思之情。不过与小姐相识甚久,还未知贵府何处,失礼之处,薛小姐见谅。”
    薛凌本不欲答,刚才自省作祟,赶紧回了话道:“你我萍水相逢,何来失礼之处,我早说过家里是走镖的,京中居无定所。”
    脚跨过门槛,忽记起逸白置了宅子,又道:“不过近年太平,家里收入颇丰,有了闲钱,便决定在京中置些产业”,她侧身往后看了些,笑道:“等我搬进去了告诉你在何处”。说罢往里走了两步,甚是向往一般自言自语叹了一回:“听说园子可大了。”
    陶弘之跟着笑出声道:“那倒是感情好,以后便是京中人士了”,他当薛凌乐意告知住处,欣喜并非作假。
    二人闲话着进了屋,陶弘之收起桌上一堆横七竖八的木头,另添了茶水,总算不是那味余甘,虽如今薛凌也未必再会在意这些琐碎。
    聊过几句家常,她心结已暂弃,随意落了座,接过茶碗道:“那是什么东西,拆了这一摊。”
    问的是刚才陶弘之收走的东西,陶弘之也没瞒着,道:“底下人收来的偃甲残片,据说好玩的紧,该与你一道儿瞧瞧,可惜来时便是一盘散沙,我钻研数日仍未得其妙,不敢献丑于人前”。说罢对着薛凌双手奉杯作歉道:“下回再邀姑娘赏玩。”
    薛凌本不上心那堆破烂,瞎扯了来拉近二人关系罢了。既想通了自己也无非是有求与人,便决定学着将事做的圆满些。
    不过陶弘之这一说,她还真来了些兴致。偃甲之说,人皆听过。列子.汤问有记,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偃师造歌舞艺人与周穆王,其一举一动,与真人无异,云梯飞鸾皆不敌其精巧之万一。
    薛凌道:“世上真有这等物件?”
    陶弘之见她表情,便知其所想,赶紧解释道:“怪力乱神不可信,人皆俗子,哪有夺天之巧。其实就是大些的木偶罢了,纵是里头机巧复杂,也仅能手舞足蹈供人一乐。”
    他主动提及薛凌来由,道:“你既是急着挑东西,怎地又扯到旁事。行走江湖不拘小节,三更半夜于他人内室,传出去总是于名声有碍。早聊了正事还家去吧,若是在下荣幸蒙小姐惦记,明日早来一叙故交。”
    他调笑,薛凌反而正经,道:“我来买几粒药,无色无味,立即发作,死后神仙难查的那种,有吗?”
    陶弘之笑意渐退,随即垂眸去挑炉子上茶沫,亦不复方才热忱,缓缓道:“并无此物。”
    停了片刻,薛凌正待说点什么打个圆场,他又道:“上回你来求药,是起死回生,这回前来求药,是置之死地。如果我没记错,上上回,约莫是两月前你也曾问过我有没什么药无色无味,触之则伤。”
    “是的,我还特意交代不能死的那种,得有解药才行”。薛凌道。陶弘之说的是“七日鲜”,她给拓跋铣用的东西,自然记得,只是不知陶弘之此时提起是什么意思。
    确然是承了情,但当初他卖她买,银货两讫,并没亏了谁。自己惦记是一回事,陶弘之惦记就是另一回事了。
    “发生了何事,短短两月,小姐就狠毒至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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