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并不愿去死的,她若存了死心,哪里还能躺到石亓的帐子里,又被薛凌捞了回来。既然经历那么多的事,她都没抹了脖子,怎会为了这么个泼皮就将自个儿许了阎王。
    她倒是见过当年有同龄的小姑娘诅咒恶骂,咬舌自尽,誓死不从胡人。然并没谁如愿。死了又怎样,只要稍微有些好颜色的,尸首余温散尽之前,都是绝佳的肉体。
    明日是个什么样子,谁也猜不得。也许薛凌名震八方,身边跟了个至交忠仆。一说起来,便是那姑娘结草衔环,千里追明主。可此刻计较,缘由来的功利又讽刺。普天之下,含焉觉的只有一人能护的住她。
    她仍惦记着逃亡路上,薛凌将衣服让给她,吃食饮水也都先紧着她用。且她无需再向薛凌解释过往,她曾和石亓不着寸缕的出现在所谓薛姑娘面前。胡人也好,妓奴也罢,都已经被知道了。
    被知道了,薛姑娘仍然毫无芥蒂的带了她一路。
    甚至于,比起那两位羯族的小王爷,对她还要热络些,含焉想的近乎发痴。而关于薛凌为何要救俩胡人,喜怒哀乐挣扎的关头,她没能生起半分疑惑,更无半点这个薛姑娘是不是要与胡人勾结的家国大义。
    再说那男子,虽是不好摆脱,却是好骗的很。许是因为含焉确实长的像个富贵女,身上银子也多。三五句娇声软语,只说自己“是京中殷实人家的小女儿,被人拐了到这里,今日本是要逃,哪曾想遇了冤家。”
    那男子便喜不自胜,搂着含焉又亲又抱,道:“原是如此,合该是老天爷赏我赖二的艳福。你既愿意跟我,我这就去请了城里婆子酒席,也不屈你了身份”。
    他盯着含焉胸口不放,连咽几口口水,色胆又起,却稳了稳心神,道:“圣人说的好,出嫁从夫,办这些东西需要花不少钱,你那家当,我就先拿去置用着。”
    含焉如何知道那钱拿不回来,侧了脸道:“夫君要用,哪有不依的。那原是我从家里出门随身携带的零碎花销,藏在荒郊,才没让歹人搜了去。今日既交与你,好生持家。日后与我回门,也免叫家中二老轻瞧了去。”
    她这会话说到倒格外顺溜,眉眼风情宜喜宜嗔,又是娇羞说自己遇了良人,又是哀恸惦记多年未曾见过京中双亲。一会依偎在赖二怀里说要白头偕老,转眼又泪眼婆娑的求着男子陪她走一趟,不然宁死不能成亲。
    又如何能不顺溜,她本就是干着迎来送往的勾当。先前情怯,不过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惭形秽。
    现下再瞧,哪有什么光。
    既是一团漆黑,反倒不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赖二何曾见过这阵仗,他在此处声名狼藉,好人家的女儿见了就要绕着走。赶上卖弄的,他又穷的一天到晚抠脚皮当咸菜,谁会贴上来。更莫说有含焉这等如花似玉的容貌。
    然他虽色欲熏心,却还有点滴理智尚存,没答应含焉即可要走。只指天骂地的发肆,若负了含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着又要推含焉躺下。
    含焉半推半就,解了衣衫,却又大力坐起,换了副面孔,佯装不喜道:“我也是锦衣玉食过来的。被那歹人掳了三年,吃糠咽菜,生不如死。好不容易出来了,难不成还要学那些粗使婆子住你这等透风茅屋?你既心悦于我,总该置办几间大屋,买些使唤下人,不然,怎生过日子?”
    赖二小半日里见了含焉三副面孔,一会是畏畏缩缩的小娘子,一会是风情万种的妇人,这又成了个嫌贫爱富的刁婆子,虽略犯嘀咕,刚刚被含焉忽悠出来的怜爱之情却还没退却,又哄着道:“好好好,一会我就去买了来,只管买你喜欢的”。这说的到不是假话,一百多两银子,足够在这找个大院,婆子丫鬟也得买俩,不还得伺候自个儿么。
    含焉便又施施然往下躺,颇为心疼道:“怕是那点散碎银子也不经花的,莫不如你我早些成了亲事,一道回家里,我让娘亲多许些体己钱,少也得....”.她卡了一下口,佯装推了一把赖二。
    “少也得一万两。”
    “我们去宁城,那儿热闹,夫君做些小本生意也好”
    她远不似薛凌没缺过钱,下意识觉得一千两已经是顶了天的数额,却唯恐唬不住赖二,生硬转了口,“一万两”三个字说的颇不自在。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赶紧随口胡诌了些摸不着边的大话,生怕赖二有所察觉。
    这等磕绊,若换个有点家世的来,如苏远蘅等人之流,一眼便能瞧出含焉唾沫星子都是假的。然恰好赖二也就是个井底蛙,哪能分出真假来。那会不想陪着含焉走,是唯恐煮熟的鸭子飞了去,现听得一万两银子,惊的他手中动作都停了。
    起了身,瞪大了眼道:“多少?”
    含焉身上无一物,压着的人骤然离开,她多少还是红了些眼角。扯了床下衣衫,盖住自个儿,愁促道:“怎么,不够吗?我再求求母亲,多也是有的。只求夫君你待我好些.....莫学..莫学那歹人...”
    话道此处,她干脆撇开脸,双手捂着眼睛,呜咽出声。
    赖二狂喜之情溢于言表,赶紧将含焉揽在怀里,大力搂着道:“好好好,你要怎么好,就怎么好”。他三下五去二穿了衣衫就要出门,道是“去看看有没脚夫,连夜启程,越快拜见岳父二老越好。”
    含焉反道推辞了两个来回,说“既然定下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不若等秋日凉时上路”。然这些废话如何拦的住赖二,更莫说含焉不过欲拒还迎。
    待到赖二风似的窜出门好一会,含焉缩在床角,哭的悄无声息。涕泪滂沱,转眼湿濡大片衣袖。
    夏日正是西北繁华之时,南北来往客商众多,只大多到了宁城就住脚,少有会走到这里来的。若是本地有什么要买卖的,都是有壮力收了送到宁城去。商已为营生末等,这等活计就只能算偷奸耍滑的宵小了。赖二别的不在行,对这些两头吃好的三教九流,却熟的很。
    有了一万两银子的盼头,他也用不着吝啬手头上的,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含焉跟着几个跑马的启了程。打算先行至宁城,再置办一架上好的马车,请俩车夫赶着。到了京中,也好挣个面子。
    他想的自是花红柳绿,却忘了他连宁城也没去过几次。而含焉,也从未南下过。不过,她早就失了保得万全的打算,她连要怎么甩脱赖二都没想过。她只想快些离开这,快些离薛凌近一些。
    怎样都可以,这一路,怎样都可以。
    因为这个可以,她飞快的到了京中,站到了薛凌面前。所以她跟申屠易说“我就人尽可夫”,的确是人尽可夫。
    胡人可,汉人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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