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如今你又来害我,你们齐家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太子哥哥残废,也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干的”?永乐公主却不肯放过齐清猗,抓着那只麻袋不撒手。
    齐清猗张口想问,身体却不听使唤,失去了神智。但她并未彻底晕过去,她仿佛是做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梦,梦里有无数个永乐公主围绕在自己身边,众口一词“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桃花灼灼之下一点点冰冷,能察觉到三妹妹让驸马黄承宣备马车,甚至腹中剧痛都没缓解一丝一毫,偏偏不得动弹,怎么也无法把眼睛睁开。
    自己的爹,怎会连手魏塱害死无忧表妹?直到回到陈王府里,摸到了那一丝熟悉的温度,齐清猗才把自己从无尽深渊里拉出来。
    对上的,是魏熠愁容仍不减清俊的脸。
    “清猗”。魏熠低声道,分不清是喊她,还是自顾呢喃。
    齐清猗将头埋在魏熠胸口,身子移动牵扯着下身又有暖流涌出。那个孩子,已经没了。
    魏熠手抚上齐清猗发丝,贪恋的吸了几口爱妻身上气息,道:“清猗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他顿了顿,拿手拍着齐清猗的后背,将嘴唇凑到齐清猗耳边,先点水般吻了一下,而后轻声道:“三年前马匹并未伤到我的腿,我是中了一枚银针,针上有毒。当日收的快,旁人不觉。我一直藏在在那副父皇狩猎图的画轴里,不料薛凌一分为二,拿走了画有薛弋寒的那一半。针在她手里,可她未必知道。若有万一…..”。魏熠的手从齐清猗头顶抚至发尾,才缓缓道:“我宁愿永无万一。”
    齐清猗当时伤心过度,并未问魏熠何以说起这些。第二日,陈王魏熠身亡。丧事之后,她才顾得上去咀嚼永乐公主那句话“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
    事前神算难为,事后诸葛却好做的很,何况是齐清猗三年失态冷暖尝透,怎会连这简单的前因后果连不起来。
    纵然是除了临死前夜,魏熠再未说过天下更易之事有蹊跷,但夫妻之间耳鬓厮磨,难免会有朝中纷扰入耳。且一开始,齐清猗尚难甘心自己夫君为小人所害,竭尽全力去寻找过真相。虽最终螳臂当车,但在这个过程中,总也摸到了一些门道。而且,无忧出嫁前,还特意来自己府里告别。虽当时为陈王腿伤一事气氛沉重,但说起拓跋铣,那个小表妹语气里,也是雀跃大过离别之伤的。
    几日之后平城事发,齐清猗当然怀疑无忧被人陷害,只是,她从未怀疑过齐世言罢了。莫说怀疑齐世言参与,甚至都没怀疑齐世言知情。
    齐清猗生在齐家鲜花着锦的岁月里,廪实则知礼,春风得意的人,无一不是和煦君子。齐世言仕途得意,名满天下,在几个女儿面前,说是择婿之范本也不为过,她怎么会怀疑这样一个阿爹。
    齐清猗当时并不敢把自己猜想说与任何人知,魏熠初封陈王,处处招人防范,二人日子本就如履薄冰,思索再三,齐清猗也就强迫自己淡忘了这件事。
    人死已矣,生者何如?
    直到魏熠说要退往寒疆,齐清猗才开始整日的焦愁。兵行险着,拿无忧去试探魏塱。没想到,试探出来的,是齐世言。
    那几日,她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床上,靠着一方软枕,时而回忆自己的夫君,时而去想自己的阿爹。
    这两个人,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男子。居然那么相似,都是给了自己无尽欢欣,而后又带来了人生里最大的绝望。
    齐清猗在魏熠死后才意识到,原来那夜耳边私语,是魏熠已经料到自己要死了。这个让了三年的男子,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让,或者说,他已经没有不让的资格了。于是他接受的那么平静,人死苦消,徒留活着的人连带着去承受本属于他的那一份苦楚。
    而齐世言,自魏塱登基,就与陈王府断绝往来,甚至不喜齐清猗归家,父女之间恩情尽散。他当然是想俯首称臣换个两家太平,可蓝田之玉,能当多久的瓦呢。即使没有齐清猗怀孕一事,齐家得偿所愿归乡,难道陈王府就真能这样一辈子苟活?怕也不是。
    有些人,生下来,就是根刺。要么尖厉的让人无法触碰,要么,就是被人拔掉。纵然退的了一时,但退不了一世。
    齐清猗手摸到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一切归于往昔。她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阿爹,但除了阿爹真的参与,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说通永乐公主的泼天之恨了。
    可谁的恨,又会轻呢?她齐清猗就没恨过吗?魏熠死后,她惊觉自己想起这个夫君,竟然全是恨。那些风花雪月,都是假的,不过是因为魏熠得来不费吹灰之力,所以给的那么痛快。一朝凄风苦雨,他就什么也给不了自己的妻子。给不了宠爱,给不了安宁,甚至于,连生命都不愿意给了。
    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齐世言,居然还是恨。宫门一入深似海,送进去一个妹妹还不够,又巴巴的把自己女儿送了进去,最后不惜让外甥女去死来保全满门荣华。“你爹连手魏塱害死无忧”,她想起这句话,恨的几乎要呕出来,恨的想马爬起来回齐府问问齐世言,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甚至恨上了一墙之隔的三妹妹。不是什么三妹妹,是她齐清猗一厢情愿,装聋作哑,自以为喊句三妹妹,就真的有了骨肉亲情,让薛凌不顾身死保住她肚子里的娃。可薛凌明明说过会尽力保住的,为什么,当晚,离开了自己?
    然而到最后,所有的恨,都回到了她自己身上。这一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就做了那么一件事,是从自己的心,那就是借永乐公主之手,已无忧之死去试探魏塱,能否放自己夫君离开。
    她恨自己不够心狠,明知永乐公主落水有蹊跷,还巴巴的凑上门。恨得肝肠寸断,比那碗药水带来的疼痛更甚,以至于薛凌一提起,就立马说“落儿,是我,当晚之事,是我”。
    唯恐遗忘了这锥心之痛,原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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