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快十二岁那个盛夏,一日清晨贪凉,便起得早。难得鲁文安还没醒,她一时得意,牵马就独身出了城。守门的倒也不在意,这位少爷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何况城外几十里内也当真没啥危险。
    薛凌这一出城,就如野马脱缰。长鞭一挥,疾驰了十来里方停,一心想着摆脱了鲁文安那个跟屁虫真开心。
    一抬眼竟看见两只兔子在吃草,一身的雪色。她兔子见的不少,夏季正是这些小动物出来的时候,年年能猎不少。但野外兔子都灰麻麻的,从未见过白色的兔子。当时就上了心。收了弓,想着抓回去养着玩的好,断不可伤了命。
    于是纵马狂追,想着等兔子筋疲力竭就下去活捉,这一追,就没看路。
    等兔子跑的缓慢的时候,她翻身下马又追了老远一段路,追到这只丢进袋子只露出个脑袋,又守在原地等了半日,等另一只冒头又追了上去。等两只兔子到手,才发现已不知身处何地,马也不知道去哪了。
    戈壁一片茫茫,前后左右皆相似,薛凌实在分不出回头路在哪。终究还小,一时之间就慌了神。只背着兔子往前走。水粮具在马上,薛凌身上只背了弓箭和一柄防身匕首。
    走到中午,越发不知哪儿是哪,运气好的是看见条小河沟。倒是猛喝了几口水。想着不急,午时未还,父亲定会派人来找。这里看不见胡人的帐子,离城总是远不到哪儿去。
    她坐地上百无聊赖的拔起地上草喂兔子。一时间忍不住往自己嘴里也放了几根草根。这玩意能吃还是鲁文安告诉她的。说是人穷的没饭吃,草皮都挖尽。薛凌早上就没吃几口,此时日头有些偏西,当真是有些饿了。以前嚼着呸呸呸的说鲁文安骗她,今日饿得慌嚼着居然甜甜的。
    她在吃草根的时候,城内几个人也急成一锅粥。薛弋寒见薛凌午时还不回,嘴上说着怕是贪玩,实际已派了十余人出城找。若不是他不想擅离职守,怕也要亲自上场。鲁文安最急,带着三四个人以三十里为径一下午换了好几匹马。
    直至夜色沉沉,薛凌还在原地啃草皮。她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却也无计可施。好在夏季不冷,便找了块干燥的地儿就地躺了下去。打算明早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辨认下找到回去的路。就算没马只要遇到巡防的人,就可以让他带自己回去。
    平城城内却是连锅都炸了。鲁文安跳脚道:“莫不是跑过了界,胡人掳了去,不然小崽子没啥理由不回来。”
    薛弋寒还算镇定:“应该不是,三五个胡人难有这个本事。这两年无战,边界来往也有,不至于。想是出了什么意外。多派人去找。搜的细一些。”
    鲁文安又跳着脚出了门,带着火进了夜色。殊不知再回来,就成了薛凌口中的残废。
    盛夏戈壁,除了兔子,还有其他动物出没。鲁文安性急,算着寻常地没有,便寻的偏些。这一偏就踩到了野狼的地头。若单打独斗,他倒也不惧,但狼这玩意儿向来成群结队,几匹军马又是肥肉,鲁文安几个人便被困在群狼中间。
    他今日来回跑了几趟,嫌剑碍事,轻装上了马。此刻只一把下属递过来的刀,用的惯不顺手。又不时要护着一下几个小兵。几番来回就伤了胳膊,深可见骨。等回了城老李头一看,满脸褶子都愁的挤在一起无可奈何的说:“伤了筋脉。这手是废了。”
    好消息是:鲁文安伤的是左手,坏消息是:鲁文安是个左撇子。
    却说薛凌睡得晕晕沉沉的被舔醒,发现居然是自己的马找了过来。开心不已,连道“真是好马”。马身上一应物品具在,食囊里还有半块饼子。薛凌翻身上马,老马识途,不等主人吩咐,就往城里撒丫子跑。
    薛凌回到的时候,天才微亮。她背着兔子,颇为自得的叫门。门一开,不等她往里走,却是副将军宋柏冲出来,上下扫了她一眼,想是看着无碍,一时间连尊卑也不顾了。一手提起她径自上将军书房把她往地上一丢。这才看见薛凌还背着两兔子,也不由分说解了下来丢到一旁。
    薛凌这才看到竟站了一屋子人。薛弋寒冷着脸问“去哪了”。
    虽说日常被问,但这种语气也少见。吓得放低了音量弱弱的回:“我抓兔子迷路了。”
    薛弋寒拎起桌上书本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转而吩咐到把“她给我绑柱子上去”。
    柱子就是几个将领练武场上的桩,十七八根。薛凌见人被绑过,也不知道犯了何事。万万没想到今日她也要被绑上去。
    鲁文安吊着个胳膊站出来陪着笑脸说:“将军算了算了。”
    薛凌心下好奇。鲁文安日常狗腿的很,对她有求必应,前提是她爹不说话。只要她爹一说话。立马就成了隐形人,今日居然跳出来求情,太阳都不会出来了。
    她看见鲁文安手上缠着纱布,却也不以为意。磕磕绊绊的事儿天天的发生,她薛凌自个儿就跌马断腿好几回。只是今日薛弋寒似乎火气颇大,对着鲁文安也不客气。一点面子也不给的吼了句“滚下去”。
    然后薛凌就在桩子上从日出晾到日中。日常逗她的一干人等一个也不见,连常规练习都没了。她尚不知几个副将先锋官皆是策马寻了她一晚上,直到见她毫发无伤的站了回来才回去补觉,是以一上午连个人影都没。
    倒是老李头路过看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问“渴不渴啊”。喂了两口水给她。
    薛凌是颇喜欢老李头的,毕竟这是薛弋寒亲近的人当中唯一一个只喊她小少爷的人,一遇到就叫的她心花怒放。薛凌生性豁达,反正被教训是家常便饭,今日丢脸了些也不以为意。只拿脚踢着地面,颇有些没好气的问:“我是刨到谁家祖坟啦,要将军气成这样?”
    刨谁家祖坟是一个先锋官的口头禅,一被惹急,就扯着嗓子喊“迟早刨了你家祖坟”。薛凌学的飞快,混了几日就用的炉火纯青。她又可怜兮兮的跟老李头卖好:“李伯伯,我饿了,昨晚都没饭吃。”
    老李头如同被踩了尾巴,连声说着“可不敢,可不敢,将军不得扒了我皮”。一溜烟就没了影。
    还是鲁文安来的最早,还带了一大把肉干。薛凌吃的满嘴流油,不忘问一句“鲁伯伯,你手怎么了?”
    鲁文安拿右手拍了她脑袋一巴掌恨铁不成钢的念叨:“还不是出去找你个崽子,被野狗叼了一口。”
    薛凌嘴里鼓囊囊的颇为嫌弃:“怎么连个狗都打不赢,猎回来能吃好一顿。”
    鲁文安瞪了她一眼:“还不是顾着寻你,没注意到个狗崽子。”
    薛凌吃饱喝足,精神头又回来,追着问:“爹什么时候放我啊,要打就打,绑着我做什么,困的慌。”
    鲁文安盯着眼前半大小子,骂又舍不得,只恨恨的丢下一句“有你小子好果子吃”转身就走了,又把薛凌晾在那。
    薛凌困的慌,又闲的紧,隔一会就喊“我要撒尿。”看守的小兵得罪不起这尊大神,松松绑绑折腾着比被绑的薛凌还要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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