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石窟中,轻烟火热,水气荡漾。
    一种浓情热力,自石门中弥漫而出,宛如春风化雨,甘露欲滴,滋润万物,似乎能让山顶积雪都缓缓融化起来。
    凄冷的龙骨山,入春了。
    ……
    晚上,夜云入月。
    清冷的月华被遮拢,令得整片山脉,都好像含羞的美人,看不见其真容。
    一名身穿黑袍的绝代女子,正站在龙骨崖边,长长的银发被山风吹起,如挥洒的仙瀑流泉,她的眼睛幽亮如星,雪颜却很白皙。
    整个人冷傲而出尘。
    旁边,还倒插着一柄龙首古剑。
    但远远看去,就会有一种错觉,以为站在崖边的,有两名风姿卓绝的女子。
    “现在才过了两天,距离十四天的疗程,呵呵,起码还有十二天,不知道你的孩儿顶不顶得住。”忽然,魔剑嗡嗡而动,发出人声。
    这是剑灵夜千影在说话,语气似笑非笑。
    “作为夜龙一族的天王至尊,他的体质无以伦比,更何况,祖龙血晶有催动血气之效,就算他想抗拒都抗拒不了。”夜胧霜淡漠开口,话音很淡很淡,“这个龙华池,我已经精心准备了很久,花费了很多祖龙之气,他的右手一定能长回来的。”
    夜千影疑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明明很在乎那个小子,为何偏偏要视他为陌生人?我们夜龙一族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放眼普天之下,拥有夜龙纯血的生灵,就只剩下你们两母子了,本尊可不算,毕竟只是一个器灵而已。”
    “我没资格当好一个母亲,我不配……”夜胧霜的眸光忽然黯淡了一瞬,旋即她又恢复冷漠,“姑姥姥,此事莫要再谈。”
    “好,既然你不想提,我也不勉强你。”夜千影随意道。
    事实上,自从魔剑留在龙骨崖,夜千影和夜胧霜,两位末代龙后,几经相认和印证,终于发现原来大家互相之间有亲缘。
    夜胧霜的外公,是夜千影的哥哥。
    所以,夜千影就是夜胧霜的姑姥姥。
    或许是同为龙后,感同身受,这些日子以来,两代魔后有事没事就在崖边交谈。
    对于这一代的事情,夜千影自然不怎么清楚,于是她就旁敲侧击,想问出夜胧霜当年抛弃儿子的原因,但直到现在,夜胧霜居然都守口如瓶。
    真是个固执的女人。
    连姑姥姥也不敬!
    “呵呵,话又说回来……”略微沉默,夜千影话锋一转,戏谑道:“侄孙女,你应该知道,那个金发小公主,体内既有月焰圣魂、圣龙血脉,也有龙涎造化丹的残余药力,当她和云小子在龙池里亲近之后,单单是这三种力量,就足以大大缩短疗愈的时间。”
    “况且,那个小公主是处子,这样一来,只要云小子取得她的元阴之血,那么整个疗愈过程,就能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完成,哪里需要十四天?”
    说到这里,夜千影的语气玩味儿起来,“侄孙女,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炼制祖龙血晶的材料当中,根本就没有龙幽草,但你居然把这种奇药也放进去了……嘿嘿……”
    闻言,夜胧霜的脸色古井无波。
    她望向山底下的一具具龙骨,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姥姥,你刚才都说过,我们一族即将灭绝,所以那个小子,就是延续香火的最后希望。”
    “大圣女殿下,能为他生下一对龙凤胎,我很欣慰,但这远远不够。”
    “要知道,圣灵一族的血脉继承,是非常有限的,今后大圣女的怀孕机会,恐怕会大大降低。”
    “为了再续香火,传承血脉,那小子必须要广纳妻妾,耕耘播种,开枝散叶,尽量留下更多的后代子嗣才行,我之所以投放龙幽草,让他和小月忘情共聚十多天,乃是迫不得已。”
    “有道理,哈哈哈,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夜千影大笑几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本来,云小子作为末代龙帝,很应该建立后宫,妻妾成群才对!这样才能大大提高生育机会。”
    “哼,但他偏偏是较为专一的性情,还长着一个榆木脑袋,结果到现在为止,居然就只有两个女人,这也太不像话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一族绝种了怎么办!”
    “姑姥姥,你明白我的用意就好。”夜胧霜淡淡道。
    “嗯,但我却知道,此子的后宫,估计很快就能再加一个了。”夜千影忽然狡黠一笑。
    “是谁。”夜胧霜好奇。
    “还能有谁?”夜千影笑了笑,理所当然地说道:“虽然本尊终生未嫁,亦不知道儿女情长为何物,但这一路以来,我倒是发现姓叶的小圣女,对云小子蛮有意思的。”
    “小圣女殿下?”夜胧霜微微一怔,略微沉吟,便恍然道:“嗯,这也有道理,两位殿下从小时候开始,喜欢的事物都是一样的。”
    “呵,可是以她那个性子,还有云小子的性情,如果没人在背后撮合一把的话,他们这种冤家关系,都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夜千影坦言。
    “但,如果他对小圣女殿下无意,亦不能强求。”夜胧霜摇了摇头。
    “说实话,那两姐妹有何区别?也就身材略微不同,云小子肯定对她有好感的。”夜千影语气坚定,笑道:“反正灭了灯火,都是一样的。”
    “……”夜胧霜顿时沉默起来。
    其实夜龙一族的传统,虽然是以龙后为尊。
    但在那个时代,也有龙帝之位,其地位仅次于龙后。
    只不过,与常人的认知不同,龙后的道侣,不一定是龙帝。
    夜龙一族,毕竟是属阴的魔族,所以一般来说,龙女继承的血脉之力,要比龙子强烈得多,而龙后的力量就更为强大了。
    然而,每一任龙后,只会有一位道侣,诞下儿女之后,生育机会就会大幅衰退。
    所以,大多数龙后终其一生,只有一位丈夫,非常的专情。
    夜胧霜,就是其中之一。
    她选择的男人,是楚山河,楚云的亲爹。
    但相较起来,夜龙一族中的龙帝,却是截然相反。
    放眼古史,很多龙帝人物,为了延续香火,基本都会有后宫三千,管你是什么种族、什么天赋、什么来历,照娶不误。
    只要能生孩子就完事了!
    毕竟魔族的生育率,本来就低得发指,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而现在,整个夜龙魔族,就只剩下一位孤寡龙后,以及一名混血少年,因此继承血脉的重任,只能落在楚云的肩头上!
    当然,此时楚云在龙窟里正起劲,也就不知道两代龙后在盘算着这些。
    “顺其自然吧,如果那小子,实在不喜欢小圣女殿下,我们也没有办法。”仰望着眼前的阴暗夜景,夜胧霜淡漠开口。
    “嗡”的一声,魔剑也颤动了一下,视线似乎落在山底的龙骨墓冢中。
    “侄孙女,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一问你。”夜千影的话音,突然严肃起来。
    “何事。”夜胧霜眸光如水。
    “你不想提起那个姓楚的男人,也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情,那也就罢了,但据我所知,那个男人可是朱雀后裔,虽然血脉斑杂了点,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神裔后代。”
    “既然如此,那云小子又是怎么来的?要知道,神魔两种血脉,乃是根源上的矛与盾、水与火,阴阳对冲,无法相融,哪怕那个男人血脉不纯,让云小子拥有一部分人族的血脉,这也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换句话说,云小子体内的血脉,大概有五成是魔血,四成是人血,剩余的一成,是神血。”
    “这样的……混血妖孽,真能生得出来?”
    夜千影言语之间,充满怀疑之意。
    随着魔剑成熟,她记得的往事越来越多。
    哪怕在今古时期,她都从未听说过,神魔之血可以融合。
    “姑姥姥,你真想知道?”夜胧霜波澜不惊,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
    “当然。”魔剑嗡嗡作响。
    顿时之间,山风呼啸而来,崖边凄冷如霜,让人的耳边能听到呜呜的声音。
    沉默良久,像是回忆起往事,夜胧霜那一直平淡如水的眼眸中,居然闪烁过一抹轻柔之光,让她风采绝世,仙容微暖。
    但这种眼神,稍瞬即逝。
    “我年幼的时候,上一任龙后,也就是我娘夜虚月,曾经替我把过脉,说我是天生根基不全,患有不孕之症,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育有子嗣。”夜胧霜突然开口,语气很平静。
    “什么?”夜千影顿时惊异起来,“那你是怎么生下云小子的?”
    夜胧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徐徐道:“后来,族人死的死,残的残,相继陨落,连我娘都埋骨荒土,到最后,整个夜龙一族,就只剩下我一人。”
    “所以我是被迫担任龙后一职。”
    “真讽刺……一个不孕不育的末代龙后。”
    “……”夜千影沉默,没有说话。
    “但有一天,一个姓楚的疯男人,却给了我希望。”夜胧霜缓缓抬头,眸光很深邃,她幽幽道:“那时候,我认识他没多久,顶多见过一两次。”
    “结果那一天,他从东域沿海,一直追到四王群岛、东北外海,追着我不停地喊,说‘你就是我家的好媳妇,跟我生孩子吧’。”
    “他居然这样说。”
    夜千影:“……”
    夜胧霜顿了一顿,继续自顾自地诉说道:“那个疯男人,打也打不跑,杀又杀不死。”
    “最可恨的是,他还跑去认识北斗圣使,百般哀求、奉承、讨好,因此从纪岚的口中,得知了我不孕不育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他竟然再一次出现,还告诉我,会去一趟西域的十大绝地‘洪荒古洞’,要给我寻找一种,可以恢复生育能力的超古代神宝。”
    “一个小小的武王,居然如此大言不惭,要去十大绝地闯荡,呵呵……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但过了不久,他回来了,真的带回来一种神药,还不知道以什么手段,潜入外出添置物料的飞船,偷偷闯入无涯圣域,直接找上门来。”
    “结果,他很快就被发现,被重重包围,但他还当众放下豪言,要让管事的人把我给喊出来,否则,他就要以地王之姿,挑战各路帝级高手,打到死为止。”
    “我去到的时候,那个疯子都快死掉了,全身都是伤痕,但见到我的时候,他好像又活了过来,还挤出一个笑容,那只鲜血淋淋的手,递给我一朵仙葩,叫做魔神混沌莲。”
    “之后,我居然就相信了他,将那神药熬制成汤水,而饮用过后,果然补全了肉身根基……”
    “那时候,他在龙骨山里休养……于是,我就糊里糊涂地,去跟他生了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云。”
    说到这里,望着暗夜中的流动云雾,夜胧霜沉默起来。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听到这里,夜千影默然无语,断然没想到,原来楚云之所以能诞生在世上,是因为他爹的不懈努力和疯狂追求。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吗?
    当年,楚山河一路潜入无涯圣域,挑战一切,站到最后,只为了给夜胧霜送一朵花。
    最近,楚云一路闯入无涯圣域,力敌万军,斗智斗勇,只为了寻找失散的叶心瑶。
    这对疯狂的父子,都是热血上头的性格!
    “但这两父子,未来总会有一战。”夜千影喃喃道,旋即却是惊疑起来,“魔神混沌莲……这种神药,居然可以融合神、魔、人三种血脉,否则的话,小胧霜就不会成功怀孕。”
    随后,想起楚山河曾经背叛圣域,把大圣女偷走,夜千影又疑惑地问道:“等等,既然这个疯男人为了你,甘愿赴汤蹈火,上天入地,连命都可以不要。”
    “但为何当年,他还会背叛你?”
    此话一出,夜胧霜紫眸幽幽,脸若冰霜,并没有回答,只是一直保持着沉默……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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