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多风雨。
    以前如此,今日如此。
    自从昨夜廊城上空轰然炸开一道惊雷之后,今天天色刚刚放亮,乌云便遮蔽了天空,挡下了阳光,连绵阴雨落了下来。
    虽说和刚刚入秋有些关系,但这雨未免下的太勤了一些。
    入秋只有三日,下了两场雨,只是中间隔了一天。
    李休却早已经离开了关山,时间很紧,耽误不得,自然是连夜而走。
    “细雨连绵,如此光景最适合坐于家中小酌一杯,你我二人却要赶路,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美意?”
    从关山向着姑苏城绕路而走,吕轻侯支着一把纸伞悬在头顶挡着风雨,一边行走一边摇头晃脑的发出感慨。
    “走便走了,哪那么多废话?”
    白玉汤横了他一眼,也不见打伞遮挡,雨水自他头顶向着两侧滑落,没有一滴落在身上。
    “老白,你这话就不对了,子曾经曰过,行乐乐坐乐乐,且行且乐,赶路本就枯燥,送死就更加枯燥,若是不在途中寻得一二乐趣,岂不是白来一趟?”
    秀才晃了晃脑袋,头上纶巾随身而动,虽是在言死事,那张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惧色。
    就如同喝水吃饭一般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行乐乐坐乐乐?”
    白玉汤念叨了一遍而后略带讥讽的问道:“哪个子说的,我怎么不曾听过?”
    想他白玉汤也是出身名门,饱学之士,虽远不如李休那般通读天下,却是颇精书文。
    吕轻侯闻得此言不由得为之一窒,讪讪一笑:“吕子说的。”
    “驴子也懂人言?”
    白玉汤又是讥讽一声,而后哈哈一笑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秀才脸色青白一片,手持纸伞悄然间消失在了山间之中。
    大雨绵绵洒落,路上却是不见两人。
    ......
    长安城今天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这里是大唐的国都,天下间纵使有再多的纷争此处也是最安全的那个地方。
    城门口的人来来往往从来不会断绝。
    出出进进着一位又一位的来客。
    距离书海结束不过二三日,荒州与妖族的人自然是不曾离去,大部分都还留在书院当中,往来庄是个好地方,值得让人流连忘返。
    李休骑着马走进了城门,徐盈秀坐在马背上为他撑着白伞。
    没有任何打算逗留的意思,也没有去东宫或是陈留王府。
    非要紧事不得骑马,李休之前进城都是下马步行,但今日却是坐在马背上不曾下去,过往巡城的军士见状也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装作看不到。
    马儿在太白楼之前停下,李休走进去扛了两大坛红烧刀出来,然后骑在马背上重新走出了城门口向着城外走去。
    这两坛酒很重,加在一起约么有七八十斤,足够一个普通人喝上数月有余。
    虽然对他和大黑马来说这点重量算不得什么,但拿在手里终归不太好看,莫不如放进纳戒之中。
    只是李休却不曾那么做,自顾自的用双手托着,面无表情。
    出得城门只十余步,李休便勒马停下,低头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人着官袍,站在大雨之中,不曾避雨,浑身已然湿透,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进城与出城并不在一个城门。
    那人衣衫虽湿,面容却是毫无波澜,国字脸上充满了刚毅之色,一双虎目即便是在大雨之中亦是囧囧有神。
    “范将军。”
    李休看着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此人正是当初死战徐州不退一步的范无垢之弟,范无咎。
    当初在幕林园李休欲要杀杨妃之时范无咎便是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背后,这是大义之人。
    也是可以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李休才停下了黑马,落下了眸子。
    范无咎看着李休,虎目之中带着些许柔和,他乃是军伍中人,毫不夸张的说,唐国七成军人都是出自李来之麾下,两成无不敬仰李帅。
    唯有一成不尊李来之。
    “徐州范无咎,见过世子殿下。”
    他对着李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不曾有半点逾越也不曾有半点不敬。
    李休看着他,问道:“范大人冒雨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范无咎闻言直起了身子目光直视着李休的双眼,朗声道:“我等无能,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前来送殿下一程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等?
    李休轻轻地皱了皱眉,然后便看到自两侧树木之后接连走出了七十余人整整齐齐的站在了范无咎身后排列,身着官袍俱是朝中大臣。
    七十余人站在雨中朝着李休齐齐的行了一礼,当直起身子之后浑身已经被雨水所淋,上下湿了个透彻。
    徐盈秀下了黑马,两坛酒从手中消失,李休跟着下了黑马。
    七十余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曾移开丝毫与片刻。
    李休沉默了下来,绵绵细雨落在头顶,不曾遮拦。
    片刻后,他弯腰一鞠而下,对着迎面七十余位官员行了一个大礼,许久方才直起身子。
    许多官员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少人的眼眶开始红了起来。
    “我等恭送世子殿下。”
    整齐的喊声震动着天上落雨,城门口的六名军士远远地跪在身后,来往百姓驻足而立,翘首观望。
    看着眼前数十人,李休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此去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又不是送死,弄这么大场面做什么?”
    他牵着马往前走,欲要在谈笑间略过此事。
    范无咎却没有动,那七十余位朝廷命官也没有动。
    身后跪着的守城军士也没有动。
    于是李休停下了脚步,再次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雨渐渐变得更大了些。
    “我不会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李休的视线在这些人的脸上环视一圈,认真道。
    人群安静了下来,范无咎从纳戒之中拿出了一个碗递给了身后一人,然后取出一坛酒倒进了碗中,然后又拿出了一个碗走向了第二个人。
    直到场中七十余人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碗酒。
    他转过身子凝视着李休,高举手中大碗,雨水倾盆而落,碗里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酒水。
    “殿下,且饮酒。”
    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仰头喝光了碗中雨水,随即狠狠地摔在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
    而后七十余人再次对着李休行了一个大礼。
    “殿下,且满饮此酒。”
    杯碗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李休也是取出了一碗酒高高举在身前,然后扬起头颅一饮而尽。
    “我等恭送殿下。”
    七十余人第三次行此大礼,这一次却无人抬头。
    哽咽之声隐隐传出。
    范无咎的双眼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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