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斟满,喝酒之前,蒋政向方子安一一介绍到场的几名船行东家。
    “这位是周东家,乃是我临安船行业最大的船行隆兴船行的东家。家中有船三十余艘,在西河有三处码头。不仅出海番国做生意,还承揽我大宋内部货物运转生意。”蒋政指着一名富态老者介绍道。
    “岂敢岂敢,老朽周正苍。这点生意算不得什么,还不是靠着朝廷和大人们的照顾,才有一口饭吃。”那老者言语谦逊,但神色却甚是自傲。
    “周东家客气了,周东家也是我临安航运业行会会长。跟咱们衙门多有交道。”蒋政补充道。
    方子安点头道:“久仰久仰。”
    “这一位是孙东家……这一位是钱东家……这一位是杨东家……这一位是李少东家。”蒋政一一向方子安介绍着。
    方子安一个不识,只点头客套。不过介绍到那位李少东家的时候,方子安愣了愣,皱眉道:“这位李少东家……看着眼熟啊。”
    李少东家嘴巴歪斜,相貌不正,所以给人印象深刻。方子安猛然想起他是谁了。
    “这个……方大人好记性。当初在万家村……小人和方大人有一面之缘。当初小人不懂事,得罪了方大人,实在是惶恐万分。小人正想向大人请罪。”那李少东家名叫李彪,外号李歪嘴,正是当初在万家村和方子安起冲突的那名船行少东。当初方子安去请万大海出山,恰逢李少东家逼迫万大海为他掌舵,带着人不断的滋扰万大海。方子安出手教训了他们。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居然在这里又遇到了他。
    方子安哈哈大笑起来,笑道:“有趣,有趣,原来真是你。哎呀,这世界也太小了吧。李少东家……嗯……不错不错,咱们临安船行业还有你这一号人物。”
    李彪忙道:“大人切莫记恨,当初我也是求贤若渴,才去请那万大海的。不过当初大人不是说你也是开船行的么?叫什么‘东风船行’的,也是请万大海出山的。大人难道当真有一处船行?小人听说万大海被人请去当了大龙头,那帮人在湾头村搞了个码头。莫非那是大人的产业?”
    方子安愣了愣,笑道:“那可不是我的产业,不过跟我也有干系。我入了股的。挣点小钱花花,这不犯法吧。”
    蒋政讶异道:“那湾头村的船行原来和大人有关,这可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原本有人举报,湾头村有人出海走私的,下官等正搜集证据,准备去抄没的。还好朝廷里闹腾了一阵子,人心惶惶的,便耽搁了下来。否则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众东家闻言纷纷大笑,心中也自明白如镜。蒋政倒也不客气,当众挑明了这件事,这位方大人原来屁股不干净,也干过出海走私货物的事情,这下好了,大伙儿便更不用担心了。这位方大人算是落下把柄了。
    方子安心中恼火,说着说着扯到这件事上来了,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知道自己船行走私的事情其实并不能密不透风,毕竟钱塘江上,什么风吹草动不会被人发现?湾头村万家村的百姓在外边乱说话的也是有的。而出海贸易这件事,一次两次偷偷走私或许不会被人发现,但现在已经是常态化了,自然难掩人耳目。
    “走私?那我倒是不知道。我只是入股,他们说那是造船和修船的地方。走私不走私的,本官并不知晓。倘若真有此事,得依法处置。倘若没有……蒋大人,你可要负责任。”方子安厚着脸皮给他来个不认账。心中合计着,回头得赶紧让钱康赶紧向衙门里申请出海资格,自己现在掌管此事,批准了之后便再无后顾之忧了。大不了交税便是了,自己以后的赚钱方式绝对不是靠着走私贸易。
    蒋政忙道:“大人,我也是听人举报,也没查出些什么。那船行早些报备便是。免得落人口实。这事儿便当我们没说,咱们今日是来喝酒的,说这些作甚?”
    “对对对,喝酒,喝酒。那谁……李少东家,你适才说之前得罪了方大人,那还不先自罚三杯,以示歉意?”周正苍笑道。
    李彪忙道:“说的是,方大人,小人自罚三杯,以示歉意。大人你大人有大量,那件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李彪连灌了三大杯花雕酒,表示歉意。方子安笑道:“我早不记得了,再说,那一次吃亏的是你,你没来找我麻烦我便谢天谢地了。这事儿便过去了,哈哈哈。”
    众人纷纷点头,当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吃喝了起来。几位东家都是场面人,说话风趣,掌故熟识,说些临安城中的笑话轶事,气氛倒也活跃之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蒋政觉得差不多了,方大人看来是同类中人,有些事摊开了说更好。于是笑道:“方大人今日在衙门里询问下官的那个问题,下官想此刻是最好的解答的时候。趁着我临安几大船行的掌柜都在,不妨给予大人一个解释。几位东家,方大人今日问我,为何我市舶司每年吞吐贸易货物价值六七千万两银子,我市舶司却只能收到区区年入七十万的税收。我想几位东家应该给大人一个解释。”
    周正苍放下酒盅,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水向方子安拱手道:“方大人,我等也想多向朝廷贡献财税,毕竟没有朝廷便没有我们这些船行商贾的活路不是么?可是,要是按照朝廷的做法,精细贵重货物十取其一,一般货物二十取一的比例,那我们的船行就白干了。今日索性跟大人挑明了说,我等的利润靠的便是少交的这一部分税钱才能维持。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方子安放下筷子笑道:“此话怎讲?据我所知,海外货物运抵大宋,所得利润可是翻倍的。你们花一万两买货物,到了大宋可以卖两万两。朝廷抽一两千两银子,你们还可得利八千两。除掉人员花销船只折旧,一万两本钱少说也要赚五成净利。你们一出海便是数十条船的船队,一趟下来十几二十万两银子是要到手的,怎地还在这里跟我哭穷?”
    周正苍呵呵笑道:“大人,账谁都会算。明面上的帐大人算的基本不差,但是这里边可未必便如你所言啊。船只出海不要冒着风险么?遭遇风暴,只要一艘船出了事,便血本无归。海上还有海匪,过番国那些海域,当地番人还会劫掠,这些风险大人不考虑的么?”
    方子安冷笑道:“休欺我是外行。市舶司牵头设立了风险银子,每家船行都缴纳了银子作为风险银子,一旦遭遇灾难或者劫掠,回头便会以此银两作为赔偿。虽不赚钱,但却不会亏本。”
    周正苍呵呵笑道:“大人说的不错,但那些银子还不是我们各家船行自己出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能说分担一些风险罢了。”
    方子安道:“做生意自然有风险,赚了赔了,路上车翻了,船翻了,被人劫了,这都是风险。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各位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你们的风险让朝廷担着,这可说不过去。朝廷给你们足够多了,修建大码头,派水军巡航,给你们巨大的市场,收取的费用也不算高,你们连这点银子也要克扣,朝廷哪来银子发展军备,修桥修码头修路?周东家,你们赚钱不妨,却不能让朝廷白忙活。说到底,没有朝廷,便没有你们。”
    周正苍看着话头不对,忙看着蒋政。蒋政在旁打圆场笑道:“方大人,周东家的意思是,他们也有难处。朝廷也不能涸泽而渔,给他们得利,朝廷才能源源不断的收税不是么?这事儿本就是双方得利的事情……”
    方子安沉声道:“蒋大人,朝廷的政策是让你和稀泥随便修改的么?你还有没有立场原则了?临安本地船行,去岁货物贸易一千九百万两。即便是二十取一来算,那也是四十万的税收。然而实际收到上缴的只有十七万,剩下的二十三万两银子去哪里了?他们商家靠这二十三万得利?你们是把我当傻子么?二十三万,八家船行分,每家得多少?这么点毛头小利他们愿意干?我看你是把本官当傻子糊弄了。”
    蒋政吓得忙起身来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里边……有些缘由。哎……这个……此刻不方便说……这样吧,明日……明日上午下官去大人那里详细禀报。大人看如何?今晚咱们只喝酒。”
    方子安站起身来道:“今晚我是冲着你说要禀报清楚此事才来赴宴的,结果你弄来他们在这里,对这件事百般狡辩,支支吾吾。这酒还怎么喝?”
    方子安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两丢在桌上道:“这是五两银子,这一桌酒席两百两,咱们十多个人,每个人摊二两银子,我和赵将军两人五两银子,总是够了的,可别说我们吃了你这顿酒,我们是掏了银子的。告辞了。”
    方子安站起身来抬脚便走,赵刚也起身跟在后面。蒋政等人忙起身拦阻道:“哎哎哎,大人何必生气,大人留步。”
    赵刚伸手一拨拉,蒋政摔倒在椅子里,差点打翻了面前的酒盅。眼看着方子安和赵刚两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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