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贡院广场上的人群,那便是本科解试第一名解元的归属,那个被称为蟾宫折桂的临安府桂榜第一名便是……
    没错,正是秦桧的孙子,人称秦五公子的秦坦。
    听到这个消息,学子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艳羡不已,有些喃喃咒骂,有些哑然失笑。
    方子安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错愕了片刻,赵长林还特意拉着几个人证实了一下,发现这事是真的。有不少出身贵介的学子已经开始嚷嚷着要到秦府报喜讨赏了。
    “简直不可思议,秦坦那厮能得第一?这摆明了有黑幕,这是明目张胆的黑幕。这是当所有人是聋子瞎子傻子么?子安兄,这里边一定有猫腻是不是?”钱康气的大骂道。
    “钱兄,何必如此?你怎知那秦坦便没有才学?也不能因为他是秦桧的孙子,便想当然的认为他是纨绔子弟嘛对不对?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方子安笑道。
    “什么,子安兄你居然相信那秦坦是有真才实学的?你莫不是说笑?”钱康涨红了脸道。
    方子安笑道:“为何便不能有真才实学?就算有内幕,你待如何?你去哪里去闹?人家敢将第一名解元给秦坦,便是不怕人去闹,一切都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绝对没有任何的破绽。不信的话,将来秦坦的文章必会流传出来,必然字字珠玑,名副其实。你信不信?”
    赵长林道:“子安兄是说,他们早已串通好了的,也许考题都事前泄露了,那秦坦早已请人做了文章背的滚瓜烂熟,文章必是极好的文章,好教人查不出端倪来是么?”
    方子安笑道:“长林兄,我可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猜想的。我只知道关心咱们自己在不在那红榜之上,管他秦坦得不得解元呢,那可不是咱们能控制的。”
    钱康剁脚道:“子安兄怎么说这样的话?这可不像你。这么明显的黑幕,子安兄岂能漠然视之?也许这解元本就是你子安兄的呢,你便不生气么?这厮霸了头名,别人寒窗苦读岂非白费么?如此不公平,岂能纵容。”
    方子安呵呵笑道:“钱兄,你可不能这么幼稚,不能这么意气用事。这天下不平之事多着呢,事事这么生气,咱们还活不活了?解元又怎样?那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解元不用参加春闱么?第一名解元和第六百名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中个春闱的资格罢了。人家好歹也是秦桧的孙子,秦相爷的孙子图个虚名怎么了?你还不乐意了?谁叫你钱康的祖父父亲不在朝中只手遮天呢?好好想想,是也不是?可别把自己气坏了。”
    钱康满腹怒火,遇到方子安这么一说,却发不出来了。想想也是,解元不解元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毫无实际的用处。但是这种明目张胆的黑幕却教人心里生气,实在心意难平。
    方子安看出钱康依旧生气的很,轻声笑道:“钱康老弟,记着我的话。莫看他们现在闹得欢,就怕将来拉清单。他们这么肆无忌惮的作为,将来都是他们的罪状,一条条都会成为他们脖子上的绞索。上天要他们灭亡,必先让他们疯狂,知道不?”
    赵长林点头道:“子安兄说的极是,为这些事生气,不值得。”
    钱康长吁一口气,沉声道:“也是,你们俩既然都不生气,我生气有什么用?不说了,我去看榜了。子安兄和长林你们俩不用去,我一个人挤进去便是。人太多了。”
    方子安点头道:“也好,你去便是,挤不进去也不用急,等他们看完了也成。”
    钱康点头应了,往人群密集处冲去。心道:我现在一肚子火,挤不进去我便用老拳打进去,谁被打着谁倒霉。
    ……
    张榜的官员离去之后,百余名官兵围成一圈守在告示栏周围,看榜的距离允许在五尺之外,再近便要吃鞭子了。这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往年便发生过看榜举子因为名落孙山怒而撕榜的事情,导致不得不重新发榜,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学子们伸着脖子眯着眼盯着红榜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希望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大名。很快人群中便不断的传来惊喜的大叫声,那是幸运儿们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周围众人都艳羡的看着他们,心中既羡慕又嫉妒。绝大多数人伸着脖子将红榜上的名单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不得不接受自己名落孙山的事实。
    榜上有名者挤出人群,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着周围的学子目光中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失败者则黯然神伤痛不欲生,有的脸色苍白,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此刻的贡院广场上,一幕幕悲喜剧正在上演。
    “哈哈哈,如何?大考之前我便跟你们说过,秋闱我是必中的,你们还笑话我不自量力。现在怎么说?我懒得跟你们争辩,用事实打你们的脸。”
    “是是是,我们眼瞎了。之前的话你当做是放屁便是。我们几个虽然平日言语刻薄,但那也是玩笑之言,实际上是希望你高中的。您看您现在解试高中,将来春闱也是必中的,将来出将入相封侯封爵是一定的。到时候可莫要忘了我们啊,苟富贵,莫相忘啊。”
    “哈哈哈,好说好说,你们呐,就是贱。不到这一步你们不肯承认我比你们强。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来我会提携你们的。走吧,我做东,咱们今日大醉一场去。”
    以上是喜剧之一,高中者意气风发扬眉吐气,尽情奚落平日看不起自己的人,一泄心中愤懑之气。
    还有的考中者则是面带喜色行走如飞的离开,那是急于要回家跟亲人朋友分享这个好消息的。一些人为了今日不知熬过多少个夜晚,终于有所收获,不负家人亲朋的期待,自然是脚步也轻盈,心儿也轻灵,走路都带风。
    更有人大喜过望,一路走一路笑,状若痴呆之状。
    中者毕竟是少数,九千举子参加临安府秋闱解试,但只有六百人能过关。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要面对失败的痛苦。
    “完了,全完了。我有何面目回去见妻儿老小,有何面目再立足人世之间。解试又不中,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哎,兄台,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好比便是打仗,败了便败了,回去好好温书,三年后再来过便是了。怎地要死要活。”
    “三年后?三年又三年,我已经过了多少个三年了。曾几何时,我也和你想得一样。认为一次不中再来一次便是了。可是你瞧瞧我,我已然两鬓斑白了,考了十八年了。我还有几个三年让我挥霍?我本来是小康之家,因为我读书应考,现在家徒四壁,妻儿身上全是补丁,老母跟着啃糠咽菜受苦。实指望我能博得功名,可是我又一次让她们失望了。哎,我还有何面目见她们?莫要劝我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人生苦短,生亦何欢……”
    “哎!”旁边之人只能报之以深深的长叹。
    方子安和赵长林站在广场一角,看着眼前这些学子或扬眉吐气喜笑颜开的走过,或面容呆滞如行尸走肉般的走过,或欢喜大笑,或痛苦嚎哭,或求生求死,或热泪盈眶,两人心中均百味杂陈,难以言表。
    “子安兄,这便是人间百态啊,一个科举之事,多少人黯然神伤,多少人走火入魔。可即便如此,人人却都趋之若鹜,宁愿受着折磨痛苦,这是为什么呢?”赵长林轻声道。
    方子安轻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性使然。谁不想高官厚禄,谁不想光宗耀祖,谁肯居于人下,谁不希望能掌控命运。欲望是一切的罪归祸首。”
    赵长林道:“那么无欲无求者,岂非便是人间最快乐的人么?”
    方子安摇头道:“蝼蚁是没有快乐的,因为他们会随时被碾死。在一个完全公平道德的社会里,无欲无求也许才能快乐吧。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无欲无求便是任人宰割的代名词。我不想任人宰割,所以即便这条路痛苦难行,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去争夺,去拼搏。”
    赵长林微微点头,默然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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