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祭天大典,很有几个外邦观礼之人。
    这比当年李破称王的时候要风光的多了。
    突厥王庭来使正在长安,西突厥来人也在,除了统叶护可汗的正使之外,还有西突厥叛将阿史那泥孰。
    他们都杂在人群当中亲眼见证了这场盛事,对于大唐好像有了另外一番认识。
    这里面尤以阿史那牡丹为甚,她少年时曾随父亲在长安,洛阳居停,对中原的风俗典故都极为熟悉。
    文皇帝杨坚在时,春秋两祭她都曾参与过,文皇帝夫妇率大隋文武祭祀天地,也别有一番盛况。
    但那两位一生力求节俭,祭祀的时候很低调,局面甚至不如秋狩,阵仗肯定不如此时之盛。
    倒是杨广喜欢大场面,只是那时阿史那牡丹已经回到了突厥,没有怎么见识过杨广的排场。
    不过当年杨广北巡的时候,阿史那牡丹随义成公主,与启民可汗一道在榆林拜见了杨广,那会榆林牧场上全都是隋人和突厥人的帐篷。
    可谓是大军云集,两国贵族更是欢聚一堂,好像一家人一样。
    到了晚间,一堆堆的篝火在草原上被点燃,好像能把整个天地照亮,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那场面估计千年都不得一见。
    如今……那些让两族之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都早已黯淡了下去,新的英雄登上了高台,身上依旧流淌着高贵的血脉,姓氏却又……
    天神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南边的人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他的臣下在他面前像温顺的羊羔,百姓则敬畏他有如神灵。
    突厥人……的未来又在何方?王庭中最不缺少的便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可汗在汗位上端坐十几年,约束贵族,善待牧人,却有几个人称颂她的好处?
    突厥人和眼前这些人到底是不一样的,突厥人需要的是一个满手血腥,让所有人敬仰,畏惧的英雄,能为天神掌管武器的人。
    可汗是那样的睿智,却无法像突厥人想象中那样,骑着战马去砍下敌人的头颅。
    天神之鞭,瞧瞧突厥人给自己的敌人起的名字,更像是一个英雄,而非是手上沾满突厥人鲜血的强敌。
    和这样一个人会盟,会有什么样一个结果呢?
    鼓乐渐歇,钟声响起,祭礼完成了。
    李破在万众瞩目之间漫步走下高台,上到御辇之中,在文武簇拥之下回去了长安城。
    观礼的贵族和百姓又等了等,这才陆续散去,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场祭典足可以谈论数月。
    贵族们看到的是皇帝,皇后,宫人以及百官华美的服饰,庄重而又典雅的礼节,这应该可以引领长安时尚很长一段时间。
    百姓则在谈论着此次祭典场面有多么的弘大,皇帝有多么的英武不群,百官又是多么的庄重。
    今年皇帝祭祀了天地,应该是个好年景,不用再担心长安的粮仓空空如也,基本的生活应该有所保障。
    如果这年月有股票之类的东西,在祭天大典之后估计一定会有一波疯涨。
    ……………………
    积石山顶依旧白雪皑皑,山下却已春暖花开。
    一行百余人从积石山谷道中行出,吐蕃人的装束是那么的显眼。
    出了谷道,领头的几个下了马聚在一起,向积石山峰顶的方向五体投地的拜了又拜,并献上猎物,他们在敬谢山神让他们能平安的渡过这次旅程。
    吐蕃人派出了第二波使者。
    为首的是一位悉南纰波,也就是赞普的侍从官,级别不低了,相当于中原皇帝身边的散骑常侍,而且这个职位都是由吐蕃人中最为博学的人来担任,平时一般还要兼任赞普和他的儿子们的老师。
    ………………
    松摩哈赤在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疲惫挂满了他的脸庞。
    他不年轻了,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在吐蕃人中间已经算是高寿之人,即便是吐蕃人中的贵族,也无法避免高原上的风雪吹袭。
    他是个典型的吐蕃贵族,皮肤黝黑粗糙,毛发浓重,年轻的时候很强壮,现在虽然老了,架子却还在。
    头上戴着平顶皮帽,后面插着几根羽毛,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很是靓丽,身体一动,身上的零碎装饰便叮当作响。
    就是长途跋涉而来,身上弄的灰扑扑的都是尘土。
    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站在齐勒布曾经驻足的山坡上,打量着前方,许久才嘶哑的笑了起来。
    “看来平地人以为我们不敢来了,这样一个地方竟然没有人把守……”
    周围的人也笑了起来,纷纷说着没有吐蕃勇士不敢去到的地方,这里已经撒下了吐蕃勇士的鲜血,吐蕃人是不会忘记这里的。
    松摩哈赤翻身上马,表面看上去很轻松,实际上这趟旅途已经要了他的半条命,而且这次出使低地可不是为了和低地人打仗的。
    吐蕃国中的情形并不好,去年的失败在逻些城激起了轩然大波。
    齐勒布是苏毗人,由吐蕃国王朗日轮赞一手提拔的将领,他的死不但葬送了一万多的吐蕃勇士,而且让那些本就对朗日轮赞不满的人找到了攻击国王的借口。
    本来是国王住所中最为坚固的基石的悉勃野部正在沸腾,松摩哈赤离开逻些城的时候,听说很多人正在密谋叛乱,形势非常的不妙。
    加上苏毗人一直居于北方,不愿跟曾经的敌人们坐在一起,齐勒布在时,他们还算平静,可当齐勒布死了,消息传回苏毗的时候,苏毗人的咒骂声即便是在逻些城也听的清清楚楚。
    松摩哈赤路过苏毗的时候,跟苏毗贵族们饮酒,席间充斥着满是敌意的目光,当时他就听到了一些风声,苏毗人可能正在寻找圣女,想要重新推举出他们的女王。
    这对于新生的吐蕃政权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说明苏毗人想要重新立国了。
    ………………
    吐蕃的混乱不一而足,如果让中原人听到其实就很好理解。
    朗日轮赞统一了吐蕃各部,至今也就过去十几二十年,远不能得到吐蕃各部的认同,曾经流下的鲜血还未干涸,怀念独立自主的生活的人们比比皆是。
    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朗日轮赞做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统一吐蕃各部的宗教,给神明划出等级,确立主神和从神,抹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神等等。
    再有就是让各部贵族到逻些城任职,给予他们权力,并极力宣扬大家都是岩女的后代,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脉,是上天注定的兄弟。
    之外就是制定官制,统一文字等等。
    然后便起兵向北征服高地,为吐蕃带来新鲜的血液之余,也能给贵族们带来战利品。
    做了太多太多,可效果嘛,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从中获利的人不一定满意,因为旧有的贵族总将新来的人当做外人,什么事都要分一下里外,时常欺负他们。
    而曾经满意的人也有了怨言,认为赞普对那些本应该成为奴隶的人太好,反而是他们这些曾经帮助过赞普的人没有得到让人满意的赏赐。
    如果换在中原,前秦其实就是很好的例子……
    ……………………
    吐蕃国中复杂的政治斗争一直在激化,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英明的赞普垂垂老矣,左右摇摆之间,再也无法掌握其中的平衡。
    内乱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就看会在何时何地发生而已。
    在高地上的吐蕃大军是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逻些城的政治纷争已经蔓延到了这里,年轻的囊聂玛本成为了各方争取的对象。
    而囊聂本人出身悉勃野部,没有了齐勒布的制衡之后,他的倾向已经十分明显……
    松摩哈赤来到高地,在跟囊聂谈论了一个冬天之后,囊聂的态度让他非常失望,一个想要成为悉勃野部另一位英雄的人,而不是国王的臣下。
    就像飞在头顶的秃鹫,随时准备落下来参与对食物的争夺,现在他还在天空盘旋,因为国王正在看着他。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松摩哈赤的低地之行。
    他是朗日轮赞的使者,没能够劝说领兵在外的将军回到逻些城,帮助国王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们,那么刚刚战胜齐勒布的低地人会不会愿意做些什么呢?
    强大的敌人有时候会转变成你最为强而有力的盟友,这在吐蕃的统一战争当中有所表现,即便不能提供帮助,也应该能把囊聂那只秃鹫牵制在高地上。
    一路上,松摩哈赤都在思索着能用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达成这个目的,吐蕃人习惯用商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他们喜欢交易,在吐蕃贵族的思维当中,掠夺只是交易的一种很独特的表现方式而已。
    ………………
    没等他们继续前行,远方已有数十骑疾驰而来。
    积石山谷道中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生物,唐军不可能对此放任不管,尤其是在经历了和吐蕃人的战争之后,唐军对此更为警惕。
    刚才还说笑着的吐蕃人立即变得紧张了起来,低地人的强大渐渐在吐蕃人中间传开,按照他们的风俗,过上几年若还没有改观的话,很可能会向神话传说的方向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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