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仔细看着由中书舍人岑文本代写的劝降文章。
    岑文本是当今世上最为顶尖的那批文人中的一个,文章质量不用怀疑。
    文章大概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陈述己方之强盛,君王之明,臣子之贤,历数功绩,以及得位之正。
    第二部分开头是夸赞杜伏威的,说他很有才能,将江左郡县治理的很好,部下们对他惟命是从,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这些都是他的功绩。
    接下来就是结合着天下大势说江左的弱势,缺点,告诉杜伏威与大唐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第三部分才是劝降之语,许下种种好处,让他早降,以免伤及自身还有江左百姓,尤其是还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着,战事打了这么多年,人已经不多了,眼瞅着大势已去,何必再为了一己私利,行那螳臂当车之举呢?
    结尾处叙了叙情谊,暗戳戳的告诉对方不用害怕,只要来归,荣华富贵都在等着你,还能在长安娶到名门望族的女儿。
    将来你家也能和元氏,陈氏等门户一样,子孙富贵绵长,无有穷绝。
    李破有些艰难的看完了,只沉吟片刻便写下批语,“莫要卖弄,朕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杜伏威一介盗贼,他也看不懂,即是朕之亲笔,那便务求简洁,让其晓得利弊即可。”
    岑文本之才毋庸置疑,可文人就是这个毛病,平日里还好,到关键时候就喜欢卖弄辞藻,典故,很多时候他们都觉着越让人读不懂,越显其才。
    李破这个半吊子自然很痛恨这种行为,有些人上呈的奏疏就非常晦涩难懂,还得让颜师古等人给“翻译”一下,才能节省他的阅读时间,弄的他很是丢脸。
    没有经过当世正规的文学教育,无疑是他一大缺憾,好在他书也读了一些,字也练的有些模样了,时不时的还能偷上几首诗词,偶尔彰显一下皇帝“过硬”的文学素养,不然的话,没准和窦建德等人一般,早就有了粗鄙之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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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杜伏威来降也不用那么多的花样,今年战事过后,天下局势已经明朗,没了窦建德,萧铣相呼应,盘踞江左的杜伏威根本无法抗拒唐军进讨。
    如果杜伏威识时务,那会省去很多手脚,若其率众顽抗,却也只能是多流上许多鲜血罢了,能够改变当前大势的机会微乎其微。
    可惜王雄诞被他派去了灵州,不然用杜伏威的义子送信,会更显诚意一些。
    当然了,在他看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草头王们在自家的地盘称王称霸,吃香的喝辣的,在没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又怎么会轻易俯首于人?
    李密,李轨就都是很好的例子。
    李密在最困窘之时投了翟让,你看看他干了什么?在和王世充的争斗中败下阵来又选择了投唐,还是寂寞难耐,于是出走给王世充送了人头。
    李轨也差不多,先向李渊称臣,接着就反悔了,把李渊气的够呛。
    李破本身其实也在此列,他当初在代州也已向李渊投效,但最终却还是选择抄了李渊的老巢。
    若你只认为是出于齐王李元吉的缘故,那得多幼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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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里批语刚下,那边宦官来报,中书舍人岑文本到了。
    李破召他进来,待其施礼落座之后,让人将自己的批语递给他看,岑文本只瞧了瞧,立即便起身尴尬的请求至尊原谅。
    他昨日回去之后志气激昂,文思泉涌,用了半宿便写就了这篇文章,自觉文理通达,神魂兼备,动人心魄,那杜伏威见了,即便没有归降之心,也当让其晓得厉害,怯其肝胆,未战先输三分。
    这就是文人的自信,一纸文章可敌百万雄兵,无疑是文人最高境界的一种。
    可惜的是关西不兴这个……皇帝的批语让兴冲冲来等着皇帝夸赞的岑舍人失望至极,分外尴尬的是,通直散骑常侍颜师古也在。
    他们两个在朝堂内外都很有名气,虽无嫌隙,却隐有相较之势,毕竟文无第一嘛。
    尤其是他们还在轮流教导皇子,谁能在皇子那里站稳脚跟,那自然就比对方要胜上一筹。
    颜师古埋头案牍,耳朵却已竖起老高,一听岑文本在谢罪,心里已在暗笑,那文章他也已看过,不得不道上一声岑景仁文采绝佳,与我并列并非侥幸啊……
    可劝降诸侯这种事,本来就吃力不讨好,虽可借此扬名,但……那边若是回信的时候不很恭敬,岂不是意味着你写的书信适得其反?
    那以后君王再需要代笔的时候,肯定就不会再用你了。
    作为关西人,他的想法跟封德彝倒是类似,都觉得岑文本此举有些孟浪,成功的机会不大,却很容易伤及自身。
    那边岑文本还想挣扎一下,“至尊容禀,臣以为劝诸侯来归,当示之以威,怀之以德,晓之以礼,动之以情,方能动其心意,若只平常言语,怕是有损……反而令其起了轻视之心。”
    李破神态轻松的笑道:“杜伏威只一盗贼,如今却能保有江右近十载,弭平祸乱,治理百姓,用兵施政之上皆可圈可点,可见此人非是寻常之辈。
    与之通信往来,不用乔饰过多,那样的人还能为文字所动怎的?”
    岑文本也知道自己想要凭文采说杜伏威来降的心思起的有些轻率了,皇帝向来务实,文章打动不了皇帝,那又如何能打动得了杜伏威?
    他沉吟片刻,“至尊圣明,是臣想的差了,臣这边去重新写过……只是臣与萧侍郎前些时谈论过一次,都觉杜伏威称臣在即……”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只需至尊稍稍示意,便能消了那边的抗拒之心。”
    接着他话锋一转道:“但称臣易,令其入京来朝难……”
    李破明白他的意思,称臣的诸侯还是诸侯,入朝的诸侯便如虎入牢笼,没了以前的威风,这是岑文本代中书在问,杜伏威一旦称臣该如何对待。
    李破只道了一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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