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可不知道自己给李大亮找了些麻烦,程大胡子要和谁交朋友,本质上靠的是脸皮,嘴上说的是兄弟义气。
    以前他还有官位和实权,现在暂时都弄没了,所以底气只剩下了前两样,可不就成了麻烦了嘛。
    房玄龄出了右屯卫所辖地,骑上马带着两个仆人慢悠悠的往东市方向而去,路上又在一家熟识的食肆里买了些熟牛肉,到了东市,挑着买了些粮食。
    粮食太贵了,让房玄龄直皱眉头,他家虽世代官宦,却不那么富足。
    他们这一支祖上出身清河房氏,家中世代为官,却并不显赫,而且子孙寥落,比如房玄龄就是独生子。
    他们家从祖父那会算是北齐旧臣,后来归隋,他父亲房彦谦广有文名,还娶了陇西李氏的女儿为妻,可惜没什么官运,只做到县令就身故了。
    所以说房玄龄和陇西李氏是亲戚,早年没借上什么光,等房玄龄中进士之后,才算勉强有了晋身之阶。
    房玄龄在渭北投的李世民,很快便被李世民倚为心腹,一直到兵败被俘。
    他在秦王府中的地位无可置疑,与杜如晦一道被李世民视为肱骨,只可惜,他们的人生轨迹被一只非常强壮的蝴蝶给吹歪了。
    杜如晦身体羸弱,在重压之下终是被累死了,而房玄龄则被捉回了长安,幸运的是性命还在,不幸的是,没有了秦王照看,俸禄也没了,家中逐渐有了难以为继之势。
    换句话说,这位厮混的并不比李大亮强多少,连妻儿都快养不起了,为人奔走也是迫于无奈,从中还谋了些银钱,真真是有够丢脸。
    可也没办法,像他这种铁杆的李氏余孽,正值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往日里的那些友朋,也找不见几个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房玄龄尝了尝,滋味很不好受,如此这般,竟然还要帮人去寻出路,房玄龄自己想想都觉着好笑的不得了。
    买完粮食之后,房玄龄没急着走,而是跟粮肆的人聊了一会,再骑马离开的时候心中也就有数,如今粮价虽高,可过上些日子,应是能降下来。
    果然那些传言皆不可信,汉王能入主关西,凭的可并非是兵戈犀利而已,治政之上也深得精髓,轻重缓急分的很清楚呢。
    前些时还听说各家正在拿出粮食来换什么田土,应该也是为了能平抑关西粮价做出的努力了。
    这些年关西粮价一直在涨,各路兵马糜耗太过严重,根本无暇再顾忌什么了,近两年连京兆都出现了乱象,就是因为粮食匮缺的原因。
    粮价一旦能够平抑下来,那也就意味着百姓归心,而门阀世族们的选择也就不用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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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市离着房玄龄的家不远,不一阵便到了家门口,他家比李靖家要阔气的多,三进的宅子,还有个花园,不过同样的,房玄龄家中人丁也不很旺盛。
    除了房玄龄夫妇之外,还住着长子房遗直夫妻两个,房遗直娶的是京兆杜氏女,也就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的女儿。
    房杜两家乃是姻亲,杜如晦的死讯是房玄龄回京之后听说的,自是伤心无比,可惜除了到老友的坟头上哭一场之外,也就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京兆杜氏那是和京兆韦氏并称的关西大族,杜如晦殁后,自有其家族料理身后之事,用不着房氏插手。
    回到家中,让仆人自去安置马匹,粮米,他则悄悄的摸向书房,他身上还剩些银钱,去书房藏好了,还得去给李靖复命。
    可刚打开书房的门,就见妻子卢氏正坐在书桌之后,直勾勾的盯着他。
    吓的房玄龄心跳都漏跳了好几拍,顺手把房门给关上了,过了半晌,才又讪讪的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好好在家读书写字,又到哪里去闲逛?我做的饭菜你都给拿走了?又跟哪个不要命的去厮混……”
    卢氏的声音清晰且悦耳,可不晓得的人听了这个,不定就以为是母亲在训斥不听话的儿子。
    也不用怀疑,这就是房玄龄的妻子卢氏,出身范阳卢氏,也就是当初李破诛罗艺时,被取回马邑的涿郡卢氏,卢植的后裔。
    知道房玄龄的人都晓得,他家中有一只很凶的母老虎,房玄龄的衣食住行,都要卢氏经手,而善妒之名更是要命,至今房玄龄也不敢纳妾,就是因为家中有母虎把守门户。
    卢氏和李碧很像,武力值有点高,一旦恼火起来,便对房玄龄拳打脚踢,和打儿子似的,弄的房玄龄惧内之名传遍秦王府内外。
    房玄龄战战兢兢,几乎是本能的掏出剩下的银钱,献宝一样送到卢氏面前,脸上绽放出外人绝对看不到的谄媚笑容。
    “俺这不是瞧着家中拮据,便出去给人做了点事,你瞧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熟牛肉,又买了些粮米,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卢氏将信将疑的审视了丈夫一阵,这才手一抹,便将桌上的银钱变没了,房玄龄心疼的抽了抽鼻子,却不敢有半点不舍表露出来。
    卢氏走了上来,给房玄龄整理了一下袍服,“都什么时节了,你还出去乱转,你晓不晓得我在家中担惊受怕的厉害?
    以前你给秦王做事,妾身也不懂那许多,只晓得秦王待你不薄,受些凶险也计较不得,可如今……你可莫要出去乱说话,乱交朋友了,你就算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妾身,可咱们儿子呢?
    你想他受你牵连,连性命都丢了吗?”
    房玄龄手足无措,于外面表现出来的那种笃定睿智,在妻子面前一点不剩,伶牙俐齿也没了,只在那里说着,“那怎么可能,那怎可能嘛。”
    你可别以为接下来是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人家卢氏抽动了一下鼻翼,眉头一下竖了起来,“你又去饮酒了?”
    房玄龄一哆嗦,暗道倒霉,自从他有一次跟杜如晦等人去了青楼饮酒,被妻子晓得了之后,每次他身上有了酒味,都要接受盘问。
    “啊,饮了一些,给人办事,不饮酒不成的。”
    卢氏哼哼两声,凑近了房玄龄一阵嗅探,没有闻到脂粉气,稍稍放下了心,“饮也就饮了,你怕什么?莫不是心虚?我可告诉你,不许去那烟花之地,招惹那些妖媚女子,不然……哼哼……”
    房玄龄诺诺连声,没有半点脾气,这可比李破差的远了,人家那脾气,火起来是能跟妻子互殴的。
    告饶了半天,才趁着妻子火气渐消的当口说,“俺还要出去一趟给人复命,晚饭前一定回来……”
    卢氏脾气虽大,却从不耽误丈夫的正事,只是叮嘱了半天,让房玄龄小心一些,莫要经过人家门口的时候被人暗算了。
    房玄龄哭笑不得,杜如晦的旧事被妻子牢牢给记住了,每次都要拿来说嘴一番,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担心他的安危而已。
    这些年秦王和太子斗的太厉害了,房玄龄就两次被逼着跳墙逃走,你说他妻子能不担心?
    房玄龄重又出门,只是身上没了银钱,还被妻子数落了一番,心情郁郁之下,走的就要快些,路上险些撞了人,许是卢氏保佑,却还是平安到了李靖府邸。
    他和李靖不熟,完全是受了平阳公主所托,才给李靖办事。
    李靖对房玄龄倒是知之甚详,秦王府司马,在京师可谓是风云人物,以前除了太子一党之外,谁见了房司马都要敬上三分。
    房玄龄见了李靖,也没怎客套,给了李靖几个名字,又将他们的来历跟李靖讲了一番,不是曾在蜀中任职,就是才智很高,李靖愿意征募谁,都看他自己。
    房玄龄极力推荐的就是李大亮,因为这人正在囚笼之中,用起来最便宜,而且这人虽出身陇西李氏,可与谁都不太靠边,正是最佳的幕僚人选。
    李靖很满意,他已经做了决定去军中供事,就再不反悔,反正这也是他的夙愿。
    他也颇为欣赏房玄龄的风采,要留他在家中饮酒,被房玄龄给婉拒了,很快就离开了李靖这里回家去了。
    表现的极为冷淡……其实别看房玄龄待人接物时总是很和善,可这人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自负才学,即便有了机会,也不愿攀附像李靖这样的外戚来谋取官职富贵。
    再者说,他做这个中人是收了钱的,以他的秉性,也就羞于再谈其他。
    而李靖才是真厚道,他对房玄龄观感极佳,便给元朗引荐了一下,元朗一听是秦王李世民的司马,先就怯了三分。
    过后还是魏征劝了劝他,说这些人如今都是孤魂野鬼,又都身有才具,正是收为己用的好时候。
    其实魏征言下之意则是,有你姐夫和姐姐给你看着,有什么人你是用不起来的呢?
    房玄龄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又迎来了另外的一个转折点,他骑着马很快便回到了家中,而家里面也正有人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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