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锅的炖牛肉,再削上些鹿脯,加些腌菜。
    也没再换什么地方,直接在厨房中摆了个方桌,三个男女据案大嚼,吃的酣畅淋漓,李破倒也没忘了自家婆娘和红眼珠儿两个,令人送了一些过去,再给侍从们分一些出来,其实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厨房内外一片咀嚼之声,不知道的肯定要被吓一跳,堂堂汉王府竟然进了匪伙?
    也没什么人会不识趣的称赞汉王殿下厨艺,拍这种马屁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侍从只是觉着能吃上汉王殿下亲手做出来的食物,那肯定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再要多嘴多舌,定要要遭天谴的。
    而作为妹妹,李春没那么多的顾忌,一边吃着一边感慨,自从走出云内,就再没吃到过如此佳肴,口福不浅,估计心里还在得意,今日稍稍耍些手段,竟然还有意外收获,不错不错。
    阿史那天香则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赞赏,从开吃就没停下筷子,时不时的还瞅瞅门外,估摸着是觉得将如此美味赏赐给侍从们的做法有点不满。
    不一会儿,人家就吃的满嘴流油,哪像一个大国公主,若是让陈孝意等人见了,定要说上几声,北胡不知礼仪等等的酸话才对。
    当然了,李破随手为之做出来的吃食,其实算不得顶尖,胜就胜在滋味浓郁,很适合北人口味,若是换个江南人,比如岑文本之流在场,面对这等油腻之物,用的也就不会如此香甜了。
    临了,李破抚了抚李春的头顶道:“有人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今日你与王尚书说话,颇为欠妥,你与王鹤虽有师生之谊,然王鹤毕竟乃王氏中人,你冒然插手王氏族务,一个不慎便会招至怨恨,于大事无益不说,私情之上其实也难顾及周全。”
    “王尚书不欲与你争辩,只是顾忌你的身份而已,并非敬你畏你,你这般以势压人,傲气十足,却少骨肉支撑,智者不取也,换了你嫂嫂,定然不会这么做。”
    “想当年咱们卑微之时,屡遭困厄之苦,却也没觉着那些人上之人有多了不起,道理其实就在于此……我自傲骨天成,百折不挠,将来自有建树,何须以傲慢示人,徒惹人笑尔。”
    听着听着,李春已是肃然而立,垂首听训。
    阿史那天香也支起耳朵,望向男人的目光中终是染上了许多斑斓的颜色,突厥英雄可讲不出这许多大道理。
    这一晚,汉王府中可不平静,汉王亲自下厨,加之并未刻意避人,便弄出了许多动静,厨子们听闻之后自然有点魂不附体,同时弄的下人们也有些无所适从。
    身份到了一定的程度,一言一行都牵系着人心,贵族们的行止也有一定的范畴,谁都无法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时稍一出格,许就能闹出风波来的。
    好在后宅还有一位心脏很是强大的主母,听闻之后也只眉头稍皱,便下令不得谈论此事。
    于是晚间吃饱喝足,顺便教训了一下妹子的的李破,便只能孤身一人面对有点上火的母老虎了。
    夫妇两个嘀嘀咕咕说了不几句,很有默契的就动起了拳脚,噼里啪啦干了一架才心满意足的消停下来。
    嗯,这一家子其实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第二天起来,李破梳洗完毕,用了早饭,才在妻子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扶着酸痛的老腰,摸着肿胀的眼圈,溜达着去书房了。
    本来他想今日召集陈孝意等议事,只因昨晚自家那婆娘又破了打人不打脸的规矩,遂也作罢。
    可时间上确实很是紧迫,全面军事动员在即,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偶尔调剂一下也就罢了,若是整日如此,将要到来的战事也就不用打了。
    现下唯一让人有些欣慰的是,六部堂衙以及中书参议机构,再加上汉王府佐属都发挥起了作用,确实让人省心不少。
    当然,这也少不了他这个汉王驾驭得当,众人愿意附翼左右,助他成事的因素在里面,只是因为天下未定,大敌当前,他还未曾尝到被这些官署反向钳制的痛苦而已。
    这些其实都是每一个领袖群伦的王者必然要面对的情况,只看大家手腕高明与否了,手段高明,便可定国安邦,为世人许之明君贤主,流芳百世。
    手段平庸一些的,自也只能守成而已,手段低劣者,恐怕就要沦为下囚,为后世之人唾骂了。
    “见过殿下。”
    入到书房,记室王绮已经候在里面,这些日子李破的生活很规律,早间到书房处理公务,一直到中午,用过午饭便会去堂衙坐镇,到了晚上,又会回到书房。
    这让下面的人很安心,能寻见汉王殿下不说,也不用在“危机四伏”的汉王府中乱走,像之前那突厥小子般冲撞了贵人,被人打的鼻青脸肿。
    像王绮这位内宅记室也要轻松几分,早上来到书房监督下人打扫干净,顺便整理归拢前面传过来的文函机要,嗯,其实和后来的秘书差不多。
    只是今天李破敏感的便觉着有点怪,毛病出在王绮身上,目光闪烁,想必心中有鬼,当然,肿了眼圈的汉王殿下不论给谁见了,都要惊诧一番吧?不同的是有的人不敢多嘴,有的人则会唠唠叨叨而已。
    心里嘟囔了一句少见多怪,如今谁不知道汉王妃秉性凶悍,给丈夫来上两拳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当他坐于书桌之前,不同的答案却摆在了他的面前。
    桌案上还想往常一样,案牍累积,看着就让人头疼,不同的是,桌案正中端端正正放了一封信笺。
    李破拿起来稍稍一瞧,“汉王殿下亲启。”
    那熟悉的娟秀字迹方一入目,李破心中便是一动,回头便问,“裴世清令人送过来的?什么时候到的?”
    王绮略有慌乱,“是裴郡守派人昨晚送至……只是不敢扰了大王雅兴,便耽搁了些时候,还请大王恕罪。”
    啊,昨晚……他娘的,流言蜚语比后来的电子信号传的还快,咱不就是下了个厨房吗?还雅兴……俺怎么不知道雅在何处?
    有点窝火,迁怒于人的本事也没忘了,顿时恶狠狠的瞪了王绮一眼,让这位王大才女缩起了身子,战战不敢多言。
    回过头来,把玩信笺良久,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冷笑,李渊父子这是要故技重施?真当咱是傻的不成?
    时至今日,别说他和那位没什么,就算有什么,难道些许私情还能让两家握手言和,歇了兵锋战火?
    想到此处,李破心中不由有些恼怒,李渊父子出身关西豪族,数次交往,都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感觉不说,两家交手至今,虽说唐军被他杀的丢盔卸甲,可细想一下,每战却都是唐军先行一步,主动出击。
    那种强硬的气势,是其他诸侯都不具备的,这一点才是让李破最不舒服的地方。
    凭什么?就凭你家祖上出身西魏八柱国?呸,我忍你好久了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书信已被他攥在手中,同时也为他挥兵关西的决心打下了最为深刻的一块基石。
    片刻之后,他才平静的将书信抹平,拆开印封,抽出书信观瞧。
    不用怀疑,这封书信确实乃平阳公主李秀宁亲笔所书,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气,都和当面交谈没什么两样。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王绮偷眼瞧着,外间种种传闻纷纷出现在她脑海当中。
    那书信上面虽没有落款,可字迹瞒不了人,定是出自女子之手,而由裴世清派人急急送至,她可不会以为汉王殿下会在绛郡或者上党留下什么,那其实也就好猜了不是吗?
    想象一下起于微末的汉王,与关西贵女的纠葛故事,王绮心跳加速之下,都有种下笔记录一番的冲动了,若非汉王威严太过,她都想凑过去瞧瞧书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了。
    是倾诉别后衷肠呢?还是想要平息两家冤仇?其实不管是哪种,都足以成为传世佳话的范本了。
    当然了,过后也一定要禀报给王妃知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没见汉王殿下的眼睛都被打肿了,定是昨晚下厨的事情热闹了王妃。
    嗯,也不知道王妃晓得此事之后,会不会拿刀带剑的追砍汉王殿下一番,想到此处,王绮恶意的想象着其中画面,不由无声的笑了起来。
    实际上,李秀宁来书并没有什么粉红色的暧昧掺杂其中,开头便是直接阐明,奉父命传书一封,劝李破莫要再行兴兵,两家不如相商结好,共创大业云云。
    全篇都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而李破却也能从其中察觉出那一缕缕的无奈和愤怒,一如当初两人会于绛郡之时,左右纠结,无法自拔。
    李破放下书信时笑了笑,心说,你这是要当朱丽叶的节奏吗?可罗密欧在哪?也正如他自己所想,些许私情改变不了什么。
    唯一可能是的,大家见过高低之后,许会留下那么一丝丝的余地而已,那其实还要看男人们当时的心情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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