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冷风呼啸着拂过每一条街道,每一颗树木。
    如此冷夜,抵不住老年人日常跳广场舞的热情。
    嘈杂的音乐声鼓动着人们扭动着身体,散发着热量,有人兴奋地随着音乐起舞,也有人借着音乐声掩盖自己的哭声。
    有一点朱正明没说错,沉家的这个女儿,真的从小就懂事。婚宴还没开始,就已经受了一肚子的委屈的她,偏偏还硬撑着直到婚宴结束才离开。只因为她作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作为新郎的姐姐,不能在亲弟弟的婚宴上摆脸色给家人留下遗憾,即便她有满肚子委屈满肚子的不爽,她也不能在婚宴当下一走了之。
    人长大有一点很无趣,因为牵绊越多,越不能随心所欲。
    撑到婚宴快结束才离开,已经是沉留柳的极限了。
    公园离酒店不远,过一个路口走一两百米就到了,情绪崩到极限的沉留柳走进公园,在跳广场舞的边上,找了一处面朝环城河,建在树荫下的椅子,心情抑郁地坐了上去。在回到酒店前,她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今天的消极情绪。她不想在应该是睡觉的地方再心情不好。
    今天的她似乎没有能力调节自己的情绪,每一次抱有希望后的失落,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强烈,她自诩有经验应付,可旧的经验对付不了新的失落。
    哭泣,最是无用,却在所难免。
    坐着坐着,她的脸上就多出了几条泪痕。
    一路跟着沉留柳出来的陈洋见此情形,上前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后轻轻地揽过她,由得她在他怀里用哭泣发泄。
    因为电话不停,江子由全程都消失在婚宴上,等到散场快散场时才回来,一回来就看到陈洋追着沉留柳出去,他自然也是跟在了两人后面,只是他不熟悉地形,脚程落在两人后头,等到他走进两人的时候,看到的画面就是陈洋一脸温柔地搂着沉留柳,任由沉留柳在他怀里抽泣。
    江子由的内心不知怎的就燃起了一把火,他不希望沉留柳不开心,更不希望沉留柳在除了他以外的男人面前流露出不开心。
    “把你的手放开。”走到两人面前的江子由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朝陈洋命令道。
    然而他的气势没有吓倒别人,对于江子由的身份,陈洋早就想问了,他缓缓地扶开沉留柳,问她:“柳柳,这位是你男朋友?”
    自然来人如果是沉留柳的男朋友,他作为一个男人,是应该避嫌的,即便他只把她当妹妹。
    只是他此时问,实在是不合时宜。
    此刻的沉留柳哪里有心情应付在她看来是阴魂不散的江子由,她咽下哭泣,冷冷地回答:“不是,他只是我老板。”
    话虽这么说,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男人对她不止是老板对员工的态度,经过婚宴上的那一出,恐怕就已经有不少人看出来了。但是听沉留柳这番话,估计两人关系也就处于暧昧中,陈洋此时摸不透具体情况,打算先不说话,静观其变。
    “呵”江子由一声冷笑,嘴角噙着戏谑,看着沉留柳反问:“怎么不是?我们都一起睡了,怎么还不是男女朋友啊?”
    “啪”一个巴掌印在了江子由脸上,沉留柳气的脸色发白,脸上的表情像是痛不欲生,她看着江子由,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红着眼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是。”
    如果江子由还当他是她老板,沉留柳断然打不出这一巴掌,可是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当着她从小视为避风港的人的面,她唯一的有安全感的人的面,就这么轻易说出他们有过亲密关系的事实,她今后要怎么面对陈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沉留柳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原本她只是因为家庭关系觉得伤心难过,如今被江子由随口道出她的隐私,又是在他敬爱的人面前,她已然接近崩溃的情绪让她再无理智思考其他。
    被江子由拽起来的她如今连继续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却拼上了所有的力气甩开江子由的手,脑海中只存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逃离这个空间,逃离这里的人。
    这里的谁她都无法面对。
    江子由想要追着跑开的沉留柳,被陈洋一把拉住。
    “你别追了,这会儿你追上去,只会让柳柳更反感你。”陈洋好心地劝他。以他对沉留柳的了解,这个时候,她不会想要有其他人见识她的软弱难堪。
    江子由看了眼被陈洋拉住的手臂,不屑地说道:“你放开。”
    没有人放开他的手臂。
    陈洋语气温柔但坚定:“我会放开你,但是你不想让柳柳更讨厌你的话,就别去追上去了,她现在很难过,你不应该说那些话再来刺激她,或许过两天你再找她会比较好。我会去看住她,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一席话说的江子由失了气势,婚宴上的种种,他看在眼里,所以才在沉留柳神情落寞地离开座位后跟了上来。只是她的家庭,她的关系,他根本就知道的太少。真心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如何下手。
    这一刻,江子由才意识到其实他根本还没有融入到沉留柳的生活,他原本以为知晓沉留柳在长明城的一切生活活动,他就大概了解她了,如今看来,他对她了解得太少,再加上刚刚又激怒了她,一股极大的挫败感让他很是心灰。
    可是即便心有不甘,江子由还是没有听从陈洋的建议,他甩开了陈洋的手,冷哼了一声表示不认同陈洋的说法,霸道地坚持道:“我不管你是柳柳的谁,也不管你是有多了解她,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反感我,老子也要陪在她身边。”
    公园是在十字路口的一角。
    江子由深怕跑慢几步失去了沉留柳的方向,撂下狠话后,迈外长腿就急步追了出去。
    公园里的小道上铺设有地灯,地灯发出白色的光照在路面上,原本直来直去的光束被江子由匆忙的步伐踩碎,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跳跃了起来。
    南方冬天的风很冷,很刺骨,晚上的风更加,所以到了晚上,一般不太有人愿意在大马路上闲逛。
    但是因为是节日,无惧寒风出来约会逛街的年轻人们用热情驱散着寒意,活力着每条街道。
    跑出公园的江子由挤入大堆的人群,焦急地在人群里搜寻沉留柳的身影。
    大长腿在此时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即便能看得稍微远一些,在这十字路口,四面八方的人你来我往,哪是那么轻易能从这人海中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公园的入口有一块巨大的景观石,上面刻着公园的名字,作为公园的标志提醒着来人。石头下面设有景观灯,夜晚开始的时候,不同颜色的灯光会循环照在公园的名字上。
    文明社会里,一般作为标志性物件,有人会把它当主角拍照,也有人会跟它合照。
    从来没有人把它当踩脚石,毫不犹豫地踩在上面,只为了能看得更远。
    江子由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一脚,两脚,叁脚,他毫不犹豫地踩在了刻有公园名字的景观石上,两只手拢在嘴边,大声喊着沉留柳的名字。
    自然也收获了一众路人的白眼。
    “沉留柳”
    “沉留柳”
    。。。
    江子由一边喊着,一边眼睛扫视着每个方向的人群。
    忽然。
    他的眼风瞥过一个正在快速跑离的背影,长卷发、白色披肩,正努力地冲出人群。
    是沉留柳。
    找到她了。
    江子由庆幸着。
    他跳下景观石,奋力地挤开人群,朝着沉留柳离开的方向快速地移动着。
    在经过六个路灯之后,终于被他追上了她。
    “柳柳,柳柳你、你先等一下。”
    由于跑的太急,冷风灌进了喉咙,江子由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许沙哑。
    然而沉留柳仿若未闻,不仅不加理会,反而跑的更快了。
    跑的太快了!
    女孩子穿着高跟鞋跑这么快,是有风险的。
    果然不一会儿,沉留柳穿着高跟鞋崴了脚。
    沉留柳没办法再跑了,甚至连走都走不了,动也动不了,她之所以崴脚,是因为高跟鞋的鞋跟踩进了路面上的一个凹洞。
    沉留柳甚至因为站不稳,几乎就要面对面朝地上摔去。
    她没有摔倒,因为江子由及时地拉住了她。
    江子由不仅拉住了沉留柳,还在她站稳之后,矮身蹲在她面前,低头替她把高跟鞋拔了出来。
    他动作很快,快到沉留柳根本来不及去反应如何不领他这个情。
    重获行动力的沉留柳瘸着脚,转身就要继续走开。
    江子由见状拉住了她的手。
    沉留柳甩开。
    江子由再拉。
    沉留柳再甩开。
    仿佛小孩子过家家,行为举止充满了幼稚。
    江子由只好硬拉住沉留柳,顺势把她拉入怀里紧紧抱着。任由沉留柳挣扎捶打,他就是紧抱着她不松手。
    慢慢地沉留柳也捶累了,本就身心俱疲的她,实在也拿不出多大的力气一直反抗,于是从一开始的用力挣扎变成了一声声带着哭泣的吼叫:“江子由,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我最讨厌你。”
    。。。
    声嘶力竭的喊叫持续了没多久,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嚎啕大哭。仿佛今天的种种难堪已经随着这一声声发泄般的喊叫而逐渐消散。
    江子由无从得知为什么沉留柳的情绪会崩溃至此,唯一他可以确信的是,他的内心对她的伤心难过,似有共鸣一般泛起阵阵苦涩和心疼。
    路上的行人像是看戏一般,纷纷侧目这一对抱在一起的言语十分戏剧化的男女,约莫觉得是女朋友在生气,而男朋友正好脾气地哄着。
    要在平日里,沉留柳决计做不出大庭广众之下放声大哭这种事,她也从未在一个男人怀里哭的那么放肆过。
    即便是对着陈洋,她也总是克制着自己,把自己伪装成一副还有救的样子好让对方不要厌恶她。
    哪怕这种假装让她自我厌恶。
    她哭的伤心,自然顾不上旁人的指点和目光。
    江子由却舍不得由着沉留柳在公共场合被人指点,他柔声哄着她,竟成功把她哄回了酒店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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