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2年,4月29日,哈勒普卫城。
    “来人,给我把这个门给关上!”
    应声而出的有两人,一人深目勾鼻,穿着白底多彩花纹的波斯长袍,不像武将倒像个文官;另一人则是东方面孔,穿着制式的蓝白军服,是西洋公司派来加入联军的东海军官。
    两人行礼完毕,阿鲁浑就指着前面的吊桥问道:“怎样,阿老瓦丁,杜为先,给我用大炮把这桥给轰断,能做到吗?”
    先进火器理念一旦经由东海人的手传播了出去,传播进程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到了现在,火炮制造和运用的技术也不可避免地经过丝绸之路传播到了伊尔汗国……呃,“传播”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因为这是忽必烈送来匠户和军户,手把手教会阿八哈手下的匠人的,也是对他恭顺态度的回报。
    实际上,前膛炮的制造并不复杂,而波斯地区一向文明发达,有大量优秀的铸造工匠,在老师点明诀窍后,他们很快就融会贯通,学会了火炮的铸造方法。
    到了现在,伊尔汗国已经能制造品质足以与“原版”媲美的千斤青铜炮了,阿八哈趁势组建了一支炮兵部队,这次当然也就随军出征了。这位阿老瓦丁就是这支炮兵部队的首领,他原先是波斯的数学家和大工匠,擅长制造和使用大型投石机,因此也就能快速学会火炮的使用诀窍,被阿八哈委任为“炮军千户”。
    另一位名叫杜为先的东海人是西洋公司古里营的炮兵上尉。鉴于伊尔汗国已经获得了火炮技术,所以高川也就不再顾虑技术扩散,派出了一个“炮兵营”加入联军助战,既是为了博取阿八哈的好感,也是真的期望能增强联军的实力,好打胜马穆鲁克。
    不过,他也不指望真的能单靠一个炮兵营就扭转战局,所以这个营除了杜为先等数名军官是真东海人,其余都是印度人,就算全损失了也不心疼。
    阿鲁浑之前就参与过火炮的“研发”,对这种新锐武器的威力心知肚明。联军中的这两支炮兵部队,就是他除了本部蒙古骑兵之外最大的依仗,因此现在就果断拿出来用了。
    两人出阵之后,稍微观察了一下吊桥周边的形势,就胸有成竹地对阿鲁浑答道:“没问题,只要把大炮运过来,不用半天功夫就能干掉!”
    阿鲁浑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卫城除了前面这座吊桥还有两座,你们两人一人一座,谁先轰塌,谁就重重有赏!”
    杜为先和阿老瓦丁对视一眼,谁都不服谁,立刻行礼道:“是!”“必不辱命!”
    ……
    哈勒普卫城东,吊桥几百米外的一处土石堆上,西洋炮兵营正在不紧不慢地布置着炮位。
    联军今天一早就开始围城,到了现在正午还没过去。沙漠地区的夏季正午何等炎热可想而知,气温直逼五十度,杜为先和几个东海军官吐着舌头挤在一处石壁下难得的阴影中乘凉,而更耐热的印度士兵们光着膀子,在烈日下辛勤地布置着炮位。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被派来护卫他们的蒙古兵也无精打采地各自找地方乘凉,只有寥寥几人好奇地看着那些黑黝黝的火炮。
    而在卫城内部,也有不少守军好奇地朝这边张望过来,但是隔着六百多米的距离,他们也只能看看,做不了什么。
    “轰!”
    突然,西边一声炮声传来,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显然是西门的阿老瓦丁他们开始试炮了,一个东海中士紧张了起来,转头对杜为先问道:“上尉,鞑子那边都开炮了,咱们要不要也快点啊?”
    杜为先不耐烦地摆摆手:“急什么,他们那破炮比我们的还重,能运上来几门?再说了,你以为赢了是好事?要是打得太好看被他们盯上了,那才坏事了呢。随便打打,能比他们稍快一点完成任务就行了……得,也差不多了,去看看吧。”
    说完,他们便不情愿地出了阴影,来到了炮兵阵地上。
    杜上尉带来的这支炮兵营编制很足,有六百多人,其中包括两个炮兵连十二门炮,剩余的是步兵和辎重兵。不过卫城建在坡上,道路崎岖,火炮不是很好运输,所以这次“关门行动”只调了四门炮上来。
    但是,这四门炮可不简单。
    杜为先取出炮兵工具,亲自测量了一遍诸元,然后走到一号炮位上,拍了拍细长的炮身,便从炮长手上接过拉火索,说道:“好,这第一发,便由我亲自发射!”
    周围的蒙古兵也有不少好奇地站了起来,朝这边看过来——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杜为先得意地把绳子一拉,引火管迅速燃烧,火炮向后一退,一枚炮弹伴随着巨响向前飞了出去!
    “轰!”“咣!”
    片刻之后,炮弹砸在吊桥右侧的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激起了一片尘土,城中的守军慌乱地叫喊了起来。
    虽然炮弹并未对石墙造成真正有效的伤害,但是跨越如此远的距离的远程攻击实在是超出了守军的想象,声势也确实足够大,所以还是不免引发了恐慌。
    而这边的蒙古兵则像看到了东洋景一样惊奇起来,甚至还有人喝起了彩。
    不过首发打歪,杜为先还是不太满意。旁边的印度中士炮长操着口音浓重语法怪异的汉话请示道:“上尉,要调整射角吗?”
    杜为先摆摆手:“不,挺正的,只是散布偏差而已。啧,还是有膛……没什么,再开一炮看看!”
    “是!”中士一行礼,便迅速指挥手下们动了起来。
    下一发的装填很简单,士兵们把炮车退回了原位,左边的炮手直接拉动炮尾的杠杆,把塞在子铳和母铳之间的楔子拔了出来。然后右边戴着厚手套的炮手把子铳取出,紧接着第三名炮手把另一枚装好弹药的子铳塞了进去。之后,左边炮手再次按动杠杆,把楔子插回去完成闭锁,又给火门插上火管,便报告道:“装填完成!”
    炮兵营装备的这型火炮,既不是传统的前装滑膛炮,也不是新锐的后装线膛炮,而是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旧设计,后装滑膛炮“龙牙”。
    当年,东海商社曾经仿照佛郎机炮的结构,造出来一种75mm口径的狮牙炮,在战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还曾造过一种更粗陋的“狼牙炮”,卖给过李璮。这种龙牙炮就是这一系列的发展型号,口径增加到了与龙吟炮相同的100mm,结构仍然是传统的佛郎机式样,但是采用了新式的加工技术,子铳和母铳之间几乎严丝合缝,极好地改善了这种结构的后膛漏气问题,使得其威力和射程接近于经典的龙吟炮,而射速要高上不少,成为了一种优秀的野战兵器。
    当然,龙牙炮也就是跟龙吟炮比比,相比起更新锐的15式后装线膛炮还是差了一大截。相关部门之所以重启这种落后的设计,主要还是出于抑制技术扩散的考虑,因为这种炮属于历史歪路,就算被偷师,也只会对仿制者产生误导。而且龙牙炮的优良性能是依赖于东海工业完善的测量体系和工业技术的,外人就算仿制出来,也无法还原性能,要么笨重无比,要么漏气打不远。总之,只是个看上去很美的陷阱。
    这型龙牙炮现在被大量装备给东海国下属各殖民地部队,据说也开始向盟友出售了,并不需要保密,所以这次炮兵营西征,高川很慷慨地就让他们把这种新炮带来了。现在,这一个简单的装填动作,就体现出它的不同凡响来,不过只有内行人才能看明白,旁边的蒙古兵只能懵懵懂懂了。
    杜为先对这种快速的装填非常满意,不过并未在装填好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开火,而是特意停了一会儿才拉响了印信,以模拟前膛炮的装填延迟,迷惑另一边的竞争对手。
    第二枚炮弹在长长的炮膛中充分加速,再次向高高竖起的吊桥扑了过去。这次炮弹没有再偏移,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吊桥木板上,激起了一大片木屑,也再次引发了守军的惊呼和蒙古兵的喝彩。
    不过,吊桥虽然是木质的,但为了承载车马通行做得很厚重,比一般的船壳还要厚实得多,所以是很耐打的,单靠一发炮弹没法摧毁。但是不要紧,它也只能挨打不能反击,时间是站在火炮这边的。
    “很好,”杜为先打中了一发,很是满意,搓了搓手,把现场交还给炮长,“好了,开始打吧,都悠着点,别打急了,就当演习了!”
    ……
    哈勒普的高大吊桥实际上也是古代工程学的一个奇迹。这周边并不产木材,想把大木从外界运输过来,组装成如此大型的木构件,再设计一套巨大的机械机构将其折叠吊起收纳,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而现在在超越时代的火炮轰击下,这座高大的吊桥并未坚持太长的时间,腰部便被炮弹打了个千疮百孔。最终,残存的连接处承受不了桥身的自重,下半截桥身在一阵嘎吱嘎吱的断裂声后,终于挣脱了束缚,“轰”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砸出了漫天的尘土。而上半截仍然吊在高高的桁架上,被铁索拉着,在半空中不断地晃动着,即使还能放下来,也不过是个落入壕沟的命运罢了。
    “断了,断了!”
    不仅卫城中的守军对此目瞪口呆,赶来围观的联军将领们也对这磅礴的场面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哈哈哈哈!”罗姆将领阿尔斯兰大笑起来,到现在为止联军唯一的损失也就是他手下的兵了,现在吊桥被打断,多少也算是报仇了,“让里面的埃及人再猖狂,现在被堵住出不来了吧!”
    苏拉若系里则想到了更深远的事情:“好厉害……这样的大桥都受不住,如果这些铁球打入军阵之中……天哪!”
    海拉尔激动地喊道:“有这样的利器,马穆鲁克输定了!”
    阿鲁浑对此更是十分得意,当即放了赏:“很好,来人,赏给东海人五百第纳尔,今晚给他们送二十只羔羊过去!”
    然后他转身对将领们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蒙古人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现在只是开胃,什么都好说,以后真的跟马穆鲁克打起来的时候,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仆从军一向是顺风猛如虎,逆风怂成狗,本来他们对这次出征没太大的信心,十分心思倒有八分用在了自保上。可现在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心态一下子就变了,开始琢磨着趁机表现一下捞点油水了。
    于是几名将领当即拍胸脯保证死战到底,各个英勇无比的样子。
    “我们突厥人各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到时候请必要让我们打头阵!”
    “呸,你们那些野蛮人,混战可以,但真正阵战还是靠后吧!正面对阵,我们罗马人从没有怕了谁!”
    “咳,你们列阵之后便不能跑,真正要战胜马穆鲁克,还是要靠我们的骑兵啊……”
    阿鲁浑和图答温对他们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是无所谓,他们蒙古人占下那么一大块地盘,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算再有小心思,但只要能一路胜利,任谁也会不由自主地卖命的。
    图答温不禁又看向了南方:“拜伯尔斯,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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