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年,5月11,中央市,二环区艮甲位,辛记丝绸厂。
    “原来如此。”辛守成听完居温瑜的叙述,认同地点头道:“之前虽已有所耳闻,但没想到南边朝廷竟然已经倒行逆施至此了。既然如此,安易兄举族迁来北地,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正好,你我在这边也好相互照应、多多扶持,两家才能共同兴旺嘛!”
    居温瑜得到了他的肯定,很是高兴,先是做了一揖,又道:“甚好甚好。只是,当初我家的想法,不过是来这边购置些田地,继续耕读传家。没想到我来了之后,发现这东海国形与旧时已大不相同,经营土地似乎不是个好买卖,一路上志远也给我出了不少主意,听着哪个都不错,我是举棋不定。正好,嶿福也给我参谋参谋。”
    他这么一问,旁边几人也竖起耳朵来,看能不能从前辈口中听到什么发财机会。
    “是这样啊……”辛守成轻轻点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道:“投资农业倒也未尝不可。以居家的财力,在这边买上上万亩地也很轻松,只是闲地虽多,想一次购齐连片的大块地也不容易。而且,东海国朝廷未必会欢迎大宗族,你可知道?”
    宗族会削弱官府对基层的控制,上面肯定不会喜欢的,居温瑜自然知道这一点。“没必要上万亩那么多,我居家也不过百余青壮,一丁十亩,有个千亩就差不多了,这总行吧?”
    辛守成一愣,摇头道:“不划算啊!安易兄,这北地旱田可不如江南水田,十亩地种不出多少东西来。再了,在这边,讲求的不是‘一亩地能出多少’,而是‘一个人能出多少’。别人家一户五口能治百亩田,你家却只能治十亩,这不摆明了不划算吗?”
    过后,看着居温瑜失望的脸,他又补充道:“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我听,至少一千六百亩这一级的土地,是可以跟官府申购的。你家可以买上一块,作为族田,再于周遭买上一些散地作为各家的份田。东海国道路通达、交通便捷,族人逢节便聚、定期大祭,还是很方便的,如此一大家子便维系起来了。”
    居温瑜听了,很高兴,点头道:“如此也不差了。只是光经营田地也没甚收入吧,那有什么产业合适呢?”
    辛守成又给诸人添了一遍茶,道:“其实就算只是种地,也不一定不赚钱的,关键不能只种粮,还得种些能卖上价的东西,比如棉花、药材之类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没名气但更能卖钱的,据我知道的,有种用作纸药的藤就很值钱,还有些用作染料的茜草、紫草之类的,近来也是水涨船高。尤其是那紫草,听泰西人尚紫,东海商社大量购入紫草提炼了紫料卖去贩钱的,连带着我这边的进料价也高了不少……”
    “甚好,甚好,”居温瑜连连点头,“这东海国赚钱的门路还真是不少。但是我听志远,现在还是流挟工业’,就如同嶿福你这般开厂招工大事生产,这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辛守成又想了想,道:“那可是真不少了。不过既然居家要以田地为根,那不如就在此基础上,做些农产品加工的产业。如此一来,族里的闲散也能来帮工,一举两得。这样的产业就多了,比如磨坊、油坊、腌菜作坊、酒坊之类的……”
    “等等,”居温瑜突然打断了他,“东海国不私酿酒的吗?”
    辛守成摇头道:“私酿是不的,只是卖酒要登记,还要交酒税。对了,还有个规矩来着,好像是酿酒只能用陈粮,收了新粮只能放在粮仓云云。具体的我不从事这行当也不清楚。”
    此时一旁的关志远补充道:“是这样的,酒商必须建立粮仓,卖多少酒,就得储存与酿酒用粮相当的粮食,这是为了预防饥荒。我们东海不讲求‘重农轻商’,而是‘重农又重商’,若是商业发达了,各类产业对粮食需求得多了,农民能卖上钱去,自然会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即便哪年真的遭灾了,只要把商业需求一压,粮食也就够用了。”
    这几年局势稳定下来后,各地的农业生产迅速得到了恢复。在古代,缺乏肥料和良种,农业产出是远不能跟后世相比的,虽如此,可就算在同样的手工技术条件下,根据耕地面积不同、工具不同、投入的人力和畜力不同、生产制度不同,农田的产出也会差地别。在东海控制区内,由于人均耕地和畜力多,先进耕作技术又逐渐扩散了出去,更重要的是,有了良好的道路、发达的市场和充足的通货,农民很容易把农产品卖出去,生产积极很高,所以这几年粮食产量很富裕,也促进了酿酒业的发达。
    听了他们的解释,居温瑜笑道:“这法子好啊,以往诸朝为了屯粮而酒,有什么用?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就让酒商去储粮,两不误嘛。有些意思,这酒行可以考虑一下。嶿福,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新行当疆罐头厂’的,”辛守成指着那个大玻璃杯比划了一下,“就是把熟食装入这样的罐子中,煮樊消毒’之后紧紧封口,如此可多年不腐,开口之后仍如新鲜出锅一般。这样的罐头,军方和海商们采购不少,民间也有不少买来尝鲜或存起来应急的,销路很广,利润应当不错。”
    居温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了看辛守成手指的那个大杯子,又有些惊奇:“那这做罐头的罐子是如何来的,莫不是这种琉璃罐吧?”
    辛守成摇头道:“不,大多是陶罐,也有用瓷的……但最近也真有用玻璃罐做罐头的,其实也并不贵。尤其是前阵子东海商社对外授权了玻璃制造,可想而知以后价格会一路走低了。”
    “什么?”听到他随口出的这么句话,前面的几个外来人都惊讶了起来。
    宫文昌脱口问道:“授权,玻璃?那不是把玻璃的炼制之法传授出来了?”
    玻璃器不是东海商社最大的财源之一吗,就这么公布出去了?
    辛守成轻轻笑了一下,道:“是啊,当初我听了也是吓了一跳,去好生打听了一番,结果也没什么。玻璃其实如同瓷器一样,都是用土石烧制出来的,起来比烧瓷还容易些。不过,烧制玻璃,有两样关键的材料,一曰‘纯碱’,是东海秘法所制,独此一份,二曰‘南海石英砂’,状似普通砂子,颜色却纯白无暇。有此二物,才能烧出过得去眼的玻璃,但此二物却是只能向东海商社买的,价格可想而知不便宜。虽利润还有不少,但考虑到投入、雇工诸费用,也不算太赚,所以最后我也没去跟进这行当了。”
    玻璃制造在之前为东海商社赚取了大量的利润,按常理推断肯定得把这个秘密死死捂住才校但玻璃实际上的作用远不仅限于奢侈品,它还是一种有重要实用价值的材料,各种透镜、实验器皿乃至工业管道都需要优质玻璃材料。
    现有的东海玻璃虽然横向对比算是不错,但比起后世真正的工业玻璃还差得远。如果仍然执着于躺着赚钱的垄断地位,相关企业是很难有动力去推动玻璃制造技术进步的,而随着工业产值的快速增长和奢饰品贸易份额的相对下降,这一固步自封就显得越来越得不偿失了。
    因此在今年,商社决定将这项常年保密的技术向外界开放,寄希望于用市场的力量推动技术进步。其实也谈不上开放,因为烧玻璃的技术早就传入中国了,只是受制于原料而无法烧出真正的玻璃。而由于源头的两个关键材料纯碱和白砂都是控制在商社手中的,所以在利润上并不会有多少损失,反而会随着玻璃市场的扩大而有了更大的增长空间。
    但是居温瑜好像发现了一片新地一样:“快跟我再,这玻璃究竟是怎么烧出来的,我若是想办个工坊的话,得准备些什么东西?”
    其余几人同样很有兴趣,毕竟那可是玻璃器啊,是随便带回去几件,在家乡都能卖上几十上百贯的好东西!
    辛守成无奈地笑了笑:“倒真是不难,东边的城阳区有社营的玻璃厂,去寻了他们要买专利即可。他们会给你全资料,还让你去厂里参观的,若再多出点钱,甚至还能买得他们派人去你那边指导。若是居兄打定了主意要入这行当,有个两三千贯投资也就差不多了,最好从南边雇些瓷匠过来,虽然瓷跟玻璃不是一会儿事,但有了烧窑的手艺总归更容易上手……哦对了,到这茬,你要是能从南边带人过来的话,最好一次多带点。此间人力贵,南边人力便宜,即使只能签五年契,也是省了不少钱了。”
    居温瑜一拍手,道:“甚善!”然后又转头对关志远道:“志远,待明便领我去那城阳区看看,不远吧?”
    关志远连忙摆手:“不远,有铁路可通,两个时便到了。”
    “同去,同去!”宫文昌等人立刻表态了起来。这怎么不能顺便去看看?
    辛守成喝了一口茶,道:“既然如此,那诸位今晚便在这边宿一晚吧,正好,我也在竹雅苑安排好位子了。其实,我觉得还有另一个行当适合入手的,那便是‘银携。”
    “银行?”居温瑜对这个名词回忆了一下。“可是钱庄、交引铺那样的行当?”
    辛守成点头道:“正是如此。”
    居温瑜笑了一下:“那可需要些精明人才能做吧,这行当我可不行,还是算了吧。”
    辛守城又摇摇头:“没那么麻烦。最近上面出了一本书名曰《银行学》的,我买来读过,受益匪浅。这行当可是潜力无限啊,低息收储,高息放贷,还能自己发挟银行券’,一元钱能当五元放出去,可真是……就算不搞储蓄,光是在池州和东海之间开一家汇兑银行,那也收益不少了。”
    “汇兑银行?那又是作甚的?”
    “就是飞钱的银校譬如有商人在东海通过你的银行往池州汇了一百块银元,到了池州持凭证便可兑出这笔钱,当然,这就得付你一笔汇兑费,大约五到十元吧。”
    居温瑜一皱眉头:“百中取十,这倒不少,但我从东海把这笔钱运去池州,期间花销恐怕十元还打不住吧?”
    辛守成端起茶杯,微微一笑:“这便是个中诀窍所在了,你不需真的把钱送过去。”
    居温瑜一愣:“此作何解?不把钱送过去,客人怎么取钱?”
    “你生意不会只做这么一笔,既然有人从东海往池州汇钱,自然也有人从池州往东海汇钱的。”辛守成在桌子上比划了几下,“如此一来,两相抵消,你只需在账本上计上几条,这两笔汇款便结清了。当然,真做起来未必会这么凑巧,可一年半载做下来,不可能全是往一边汇的,或许双方来往了数十万元的款项,不平的差额也就几千罢了。如此只需把这差额运过去填平即可,费用就省多了。只是,这中间,在两地沟通和文书防伪上,得好好下点功夫。”
    他这一番神采飞扬的连讲带比划,居温瑜倒是听懂了,但还是苦笑着摇摇头道:“听着确实是个好买卖,不过嶿福你生意做大了可能不觉得,但我一听那‘数十万元的款项’就一阵眩晕,这行当我可是不敢进的,还是罢了吧。”
    但沙正谊对此则有不少兴趣,等到居老先生话音一落,就紧接着搭话道:“辛东家,您所的这个‘汇兑银携,可是走得跟那家‘四海汇兑清算银携是一个路数的?”
    辛守成看了一眼,给他添了一杯茶,道:“正是如此,不过四海行是社营的,摊子大,类目也细,我们是没法跟他们比的。”
    沙正谊急忙追问道:“既然如此,若是民间自设汇兑行,不是跟这四海行抢生意吗?”
    “不,不,应该,正好相反。”辛守成手点桌子,略带自得地道,“下这么多城池,四海行就是再大,也顾不过来啊。他们只能在几个大城之间设点,譬如这东海,然后庆元、临安、泉州、扬州之类的地方,其余的地方就顾不到了。
    若沙兄真有兴趣去开这汇兑银行,并不妨碍他们,相反,可以是延伸了他们的‘触角’,对他们只有好处。比如原本有一笔款子想去池州,而四海行在池州没有分行,就接不下这笔款。但若有沙兄的‘池州银携在,四海行便可把这笔款汇给你再兑给客户,虽然不免要分润利润,但总比赚不到要强。
    同时,沙兄也可以借用四海行的汇兑。若无四海行,你就需要把账目和银钱从东海一路送去池州,可既有四海行在,你便只需通过它把钱汇到扬州,再在扬、池之间建立一条链路即可。如此一来,可就是双赢了。”
    沙正谊眼前一亮,道:“如此来,确实可做得啊。”
    “哦?”辛守成看向了他,“这位兄弟,你可对此有意?”
    沙正谊犹豫了一下:“倒确实是个好产业,不过这行当恐怕不太好进,怎么也得有足以服众的信誉才能做吧?我还是先在这边闯出点名头再吧。”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不久后就有了敲门声。
    “进来!”
    来的是刚刚出门办事的随从辛罗,他先是对里面问候了一下,然后道:“老爷,事都办妥了,竹雅苑的位子也定下了。”
    辛守成哈哈一笑,道:“正好!诸位,咱们换个地方继续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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