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11月11日,东海地区,平原牧马场。
    平原牧马场相比几个月前热闹了许多,一方面是因为多了近百匹从平度马场转移来的马,另一方面是因为多了一批生力军。
    牧马场营房正中有着一连排宽敞的砖房,顶上挂着一个显眼的白底红大蒜标志,意味着这里便是营房的医务室。
    嗯,当初卫生部习惯性地仍然沿用过去的红十字标志,但被文化部指出红十字有宗教意味,于是他们干脆画了个酒瓶上去,毕竟当时他们没太多有效的治疗手段,酒精消毒算是独门绝技了。但后来又有人觉得这有鼓励饮酒之嫌,不太合适,就又换了头大蒜。嘛,据说大蒜也能杀菌,倒也挺合适的。
    此时的医务室内部,弥漫着难得一闻的消毒水味。最左侧的诊疗室内,五个穿着麻布作训服的女真少年紧张地坐在房间正中的一排圆凳上,他们旁边站着从外表上已经和汉人少年看不出什么区别的黄文丙。后者正在用女真话跟他们说着什么,他们的表情一片懵逼,只会下意识地点着头。
    前方一张桌子旁边,卫生部的岳秀和陈远琪还有几个实习医生,正围着一个木盒子忙碌着什么。不久后,岳秀拿出一份文件,朝陈远琪宣读了一遍,陈远琪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岳秀给陈远琪检查了一遍口罩和手套之后,陈远琪从箱子中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又拿出一个瓶盖大小的小盘子,用一把小铁勺小心地从玻璃瓶中取出一点点粉末状的东西,转移到小盘子中,然后拿着盘子和铁勺转过身,走到了坐在最左边圆凳上的女真少年跟前,面对面蹲了下来。
    “跟我做,”陈远琪先微笑了一下,然后尽可能温柔地说道:“吸气——”
    女真少年有些害羞,但似乎又没太听懂,求助式地看向了黄文丙。
    黄文丙说了一个什么词,然后也做了一遍吸气的动作演示了一下。岳秀见状,赶紧过来也给他戴上了一个口罩。
    女真少年似乎明白了,也跟着吸了一口气。陈远琪点点头,又用鼓励的语气说道:“呼气——”同时做了个呼气的动作。
    这下子少年触类旁通,没问黄文丙,就跟着做出了呼气的动作。陈远琪很满意,竖了竖大拇指。
    随后,他又在陈远琪的指示下,不断做着吸气——呼气的动作。当他已经习惯这个动作并正在怀疑这是在干嘛的时候,陈远琪突然趁他吸气的一瞬间把刚才那个小盘子里的粉末弹到了他的鼻孔中。
    女真少年感觉一阵鼻痒,正欲打个喷嚏,结果被陈远琪堵住了口鼻,只好强行忍了下来。
    陈远琪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没有更多的异状,点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撕开之后,把里面的红糖倒到了他的嘴里,然后拍拍他的肩,说道:“好了,这几天就住在这里观察一下。过一会儿,你可能会有咳嗽、发烧、头晕等症状,但是不用担心,这是正常反应,过后就好了,之后你就,嗯,多半,再也不用怕天花了!”
    小伙子吃到了糖,感到特别开心,虽然后面那些话一句也没听懂,但还是咧着嘴笑了出来。过后黄文丙又给他用女真话复述了一遍,他就更开心了,有糖吃还能住在这里不用训练,还有更好的事吗?
    天花,古代最可怕的传染病之一,感染者一开始会浑身出现小红点,后来变成水痘,又逐渐发展为脓肿的疱疹,同时还会有很多并发症。运气好挺过去之后,疱疹会结痂,最后在皮肤上留下一片麻子,如果运气不好,就是病发身亡的下场。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运气都不怎么好。
    东海商社一开始没怎么在意天花问题,因为商社的劳工中就没出现过天花的症状。卫生部当初还以为是自己防疫工作做得好,但这实际上是因为劳工们之前的卫生条件太差了——他们大多是流民出身,流民经常在肮脏的环境下聚居在一起,极易传播疾病,也包括天花,所以没扛过天花的都已经死了,能活下来的或多或少对天花都有了抵抗力,所以来到东海之后才没有爆发出疫情。
    直到去年开始,几所小学中接连爆发出出痘疫情,韩松从辽东带回来的黄和丁也死于天花,才引起了股东们的重视。这些病例说明了东海并不是没有天花,只是因为普遍的强免疫力才没有流行罢了,一旦遇到对天花没有免疫力的人就发作了出来。
    这个情况一度引发了恐慌——后世天花已经被消灭,股东们没种过痘,有一个算一个可全是对它毫无抵抗力的。
    于是牛痘的研发被提上了优先议程,卫生部开始组织人研究这个项目。他们驻在牧马场旁边的这个医务室里,终日与实验牛作伴,历经一年多的研发之后,终于在前不久取得了初步成果。经动物实验有了效果之后,组里的陈远琪跟劳工部讨要了一批“志愿者”做人体实验,也就是今天的这五个女真少年了。
    刚才他给一号用的是干粉入鼻的方法,是古代已经出现过的一种接种人痘的方法。这种方法简单易行,但离免疫系统还隔了几层,效果不知道如何,只是先试验一下,如果效果好就省事了,如果不好还得用更直接的。
    陈远琪又给二号也扑了痘粉入鼻,然后又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个小匣子,对着三号操作了起来。
    他先用酒精棉球在三号的胳膊上擦了擦,又拍了拍他的头,微笑着说道:“男子汉,这点痛不会怕的吧?”
    然后他就用小刀在少年胳膊上的消毒区域割出一道小口,然后迅速把一些可疑的液体点了进去,又用一块干棉球塞住了伤口。
    他拍拍手,握住他的手按住了自己胳膊上的棉球,又塞给他一个小纸包:“好,自己按住,这包糖你拿去吃吧!”
    三号少年懵懂不知所以,这种小伤倒是家常便饭了无所谓,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哥哥这般操作的意义。但他打开纸包,看见里面满满的红糖,还是立刻咧嘴笑了出来。
    陈远琪见他没有异状,松了口气。他刚才对三号用的是更直接的体液接触法,把牛痘内的脓液稀释后直接送入了他的血液循环之中,效果要更好,但风险也更大些。至于具体如何,还要等待进一步的观察了。
    接下来,他又给四号也切了伤口直接种痘,而五号切了之后却只抹了点生理盐水,留作对照。
    做完这一切后,陈医生看着活蹦乱跳的他们,感慨地说道:“要是能成功,李医生的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
    他并非牛痘项目组的首个负责人,在之前尚有一位李医生做出了卓越工作,但由于工作太深入、条件太差,不幸染病身亡,令股东们悲痛不已。当时管委会一度有中止实验的想法,但陈医生毅然接过任务,继续研究,终不负前辈成果。
    接下来,这五人将在医务室里隔离生活一段时间,观察种痘的效果。如果确实有效而安全的话,接下来会在劳工和股东中逐渐推广开来。性命关天啊。
    做完之后,陈远琪跟岳秀核对了一下实验记录,然后给几个助手叮嘱了两句,让他们留在这里观察志愿者的情况,便拿起箱子出门了。
    ……
    这个冬天不知为何特别冷,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营房外枯黄的草场上,仍然残留着大片大片未化的雪迹。在牧马场西侧的一块河边空地上,一个排的新骑兵控着马,勉强排出了一个方阵。
    方阵左前方的王破虏把手中的指挥刀高高抬起,往下劈了九十度,直指前方,第一行的骑兵就开始慢慢加速,向着五百米前的一排草人走去。
    走出几十米后,队伍就有些歪歪扭扭了,中央的班长黄平己有些不满,吆喝着开始整队,于是速度又不得不放慢下来。如此这般又重复了几次,最终到达草人前方的时候,速度仍然如同散步一样。
    随后,黄平己一声令下,骑兵们像模像样地举起手中的木刀,从草人的间隙中穿过,借马力把刀划在草人的“脖子”上。
    跑出一百多米后,黄平己举起了一面小旗子。骑兵们汇聚到他周围,凑成一团,跟着他跑回了刚才出发的位置,走到方阵后方,又排成了一道横队。
    草场边上,来这边练习骑马顺便观摩骑兵练习的陈远琪忍住笑,对着旁边的范龙城调侃道:“老范,嗯,你们的兵练得不错了嘛,嗬,这墙式冲锋有鼻子有眼儿的,听说这是吊打古代骑兵的先进战术,我看打几百个马穆鲁克都没问题了。”
    范龙城黑着一张脸,放下望远镜,说道:“别闹了,后世吹牛吹上天了,自己接触了才知道麻烦。密集冲锋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女真人早就玩过了,我们的操典还是几个黄家小子完善的呢。女真人都打不过蒙古人,更不用说我们了。不过也没办法,要是学着游牧民玩骑射,更是练上十年也出不了师,现在这么练,是形成战斗力最快的方法了。”
    这时候,第二行也开始“冲锋”了,陈远琪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和第一行没多大区别。“说白了,和线列步兵差不多,首先的好处是训练速度,然后才是战斗力。”
    “嗯,差不多。”
    “对了,”陈远琪看到第二行开始举起木刀,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在冲阵前开几枪?开完枪再换刀也来得及啊,虽然马上不好瞄准,但朝着大致方向开枪是没问题的吧?”
    范龙城很奇怪地看着他:“你之前没练过枪的吗?火绳枪操作那么麻烦,怎么在马上用?我倒是想练一支火枪骑兵出来,但是没工具啊!”
    陈远琪回想了一下火绳枪的操作流程,说道:“也是。你刚才说女真人,韩松不是从辽东给你们带了几十个女真奴隶和契丹雇佣兵回来了吗?用得怎么样?”
    范龙城指了指东北方,那里一队士兵正在跑步:“女真小子们,我让黄富甲训了几天,然后混编到新兵里面去了。唔,他们战斗力倒是真不错,打架的时候一个能打两个新兵,要是单独编一支轻骑兵或许也能成,但是为了政治可靠度,还是尽可能让他们融入集体的好。一个班里编上几个,这样他们还能给新兵们传授一些战斗技巧,可以提升小规模战斗时的战斗力,也算是一举两得了。那十一个契丹人只是雇来帮忙,不算我们的人,我单独编了一个班,当成侦察兵用。”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来,陈远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西方,说道:“那你们可得抓紧了,西边胶水河水已经开始结冰,离完全封冻也没多久了。许嵩涛他们已经准备撤离了,到时候防线处处漏风,可就是骑兵发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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