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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天地就像鸡蛋一样,天是蛋清,地是蛋黄,天地皆是圆球,天包着地,不断回转。”
    一处大厅,海洋部的王闻之站在前面,摇头晃脑说了这么一句。
    下面或坐或站有几个道士,旁边还有两个穿长衫的年轻书生,听了都没什么反应,这是最基础的浑天说,没什么稀奇的。
    王闻之见他们面无表情,决定抛点猛料,又接着说:“而天有九重,其一曰太阴天,其二曰水星天,其三曰金星天,其四曰太阳天,其五曰荧惑天,其六曰岁星天,其七曰填星天,其八曰列宿天,其九曰恒星天。”
    听了这一番话,台下诸人纷纷觉得新鲜,直起身子来。
    “每一周天,恒星天自东向西旋转一周,万古不易,所以叫恒星。
    在恒星天带动之下,其余八重天也旋转一周,但各重天速度不一,各自又有偏移,所以形成了各种星象。
    太阴天旋转最快,每二十九日半归位,也就是一月。
    太阳天每天偏移稍小一些,每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归位,这就是一年。
    其余各重天,每日偏移或多或少,短者数年可归位,长者则需数百年,如果每天绘制星图,就能发现诸星于图上不断运动,所以叫行星。”
    一席话毕,王闻之停了下来,作高深状,观察听众的反应。
    这些道士整天没事,对星象颇有研究,这一段话与他们之前掌握的知识相互印证,一下子就把之前杂乱无趣的天文知识串联起来,他们果然觉得好有道理,对王闻之的态度瞬间恭敬起来。
    王闻之见状微微一笑,又故弄玄虚起来:“但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地上人坐地观天,便以为九重天皆是绕地而转,但若有天上人看地上人,又怎知这大地不是绕天而转呢?”
    听众们一下子就被这种朴素的辩证哲学思想戳中了g点,马上纳头便拜口称受教了,然后兴奋地拉着王闻之讨论起来,各种奇怪的想法让他招架不迭,看得旁边的王泊棠和李成差点笑出来。
    这里是崂山上的一处道观,嗯,此时称呼“崂山”似乎不太合时宜。
    崂山是胶东东南沿海的一处山脉,是历史悠久的道教名山,但不是一开始就叫这个名字。
    此山古称“劳山”,说法有二,一是说此山险峻,攀登劳累,故曰劳山,二是说秦始皇登此山时征发民夫,劳民伤财,故曰劳山,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名字。
    后来又演变成“牢山”,这个说法一直沿用到元末,取义于“天牢星”,古代星象学认为天上的天牢星与地上的牢山相对,所以叫“牢山”。也正是因为此山在星象学上的重要意义,所以山上的居民(主要是道士),颇有些研究天文学的传统。
    这时代又有了一个新名字,即“鳌山”。这个名字是丘处机取的,他当年来牢山游历,可能是听本地人介绍时听岔了,也可能是觉得牢山背山向海有巨鳌之势,所以取名“鳌山”。这个名字不常用,后世演变为专指崂山向北伸出的那一段山脉的名字,但此时山上的道士们都是这么称呼的,毕竟是长春真人起的名字,不敢不用。
    而“崂山”这个名字则是明朝之后才逐渐确定下来的,此时本地人称牢山,道士们称鳌山,只有东海商社的股东们按习惯称崂山。不过只要不写成字,口语叫起来都差不多,没人会在意。
    过去的一个冬天,东海地区的十几个小村子每村都出了几个小孩子去东海堡读冬学。一开始还惴惴不安的,后来看到孩子定期回来就放心了,几次下来双方就建立了信任。村民们看着孩子们会写字数数了也很高兴,毕竟重视教育是华夏的传统,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至于那些汉字少了几画、数字和城里人用的完全不一样这种事,村民们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东海商社也通过义务教育,基本理清了东海地区乡村的情况,觉得东海已尽在掌握了,所以今年天气转暖之后,逐步派出小分队向周边地区进行探索,收集各种情报。
    商务部的王泊棠、安全部的李成、海洋部的王闻之这一队,就来了崂山方向探索。
    阔马区以南的崂山山脉,山高林密,还有狼出没,无法穿越,向东一直延伸到海上,几乎没有陆路可走,他们向西慢慢探索,终于从村民口中打听出一处小道。
    在阔马区西口,沿着西口前的小河一路南上,有一道相对低矮的山谷。穿过这个山谷,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桃花源般的山中谷地,一条河从东向西流过,两岸有相当一片平原地带,真是个做秘密基地的好地方。
    不过这处秘密基地里已经有了不少人烟,三人组稍一探查,便发现三四间小屋子,再往南一走,又看见几个道士经过。这里显然不能由东海商社独享了,他们有点失望,于是继续往南走了。
    穿过这片谷地,就渐渐有了成型的小路,继续前行,便遇到一条石板路,从西边一直延伸到东边的山上,通向一处道观。
    这道观有点破落,挂了个匾额叫“觅天观”。
    西边有两个长衫书生走了上来,见到三人一抱拳,便继续往觅天观走。
    这时正午已过,三人琢磨着是不是该找道士们打听一下情况,然后就原路返回,免得天黑之前赶不回去,所以也跟着去了这什么觅天观。
    观里寒碜得很,也没什么好拜的。不过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道士们居然在讨论天文学问题,于是王闻之顿时忍不住也参与了进去,最后给他们上了一课,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王闻之,天文系专业,毕业后天文台工作,因为专业极其对口,被拉入了海洋部。他给道士们讲的那些东西,讲的其实是落后的地心说知识,而且是明末传入中国以后,被传教士和士大夫们文艺化翻译了一遍的产物。但正好对上了这时代知识分子的胃口(识字懂天文的道士当然算知识分子了),道士们对此非常感兴趣,觅天观的道长孙志真听入迷之后,甚至邀请王闻之来开坛讲法。
    呃,这倒不是说道士们真的对天文学这么热情,这背后是有原因的。
    崂山的道观,一向有外来的和尚,我呸,道士好念经的传统。崂山自古是道教名山,宋朝皇帝多崇道,拨款在崂山修建了不少道宫,后来金朝也扩建了不少,几乎每个山头都有道观,各种派系星罗棋布。
    直到几十年前,著名的全真教的著名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带领他的六个师兄弟,也就是著名的全真七子,号称“七真”的,来崂山传道,在太清宫常驻,讲道传玄。附近的道士纷纷来旁听或者踢馆,但是很明显战斗力不如七真,纷纷败下阵来,不得不明白了真正的道理。
    之后,七真中的长生真人刘处玄在崂山常驻传道,创立全真教“随山派”,同时丘处机带着弟子追随成吉思汗西去,最终取得成吉思汗的认可。全真教受蒙古人支持,一时大盛,逐渐击败了其他流派,成为崂山上的主导教派。
    当然,全真教的胜利,不只是政治因素,也是有内在原因的。
    道教作为一个宗教,主要目标自然是追求长生,至于如何追求长生,则有“内丹”“外丹”两派之争。
    所谓“外丹”,主要指的就是丹药,外丹道士们把各种物质混合在一起,试图提炼出长生药。这条道路害死了不少国家领导人,也做出了一些成就,比如说著名的火药就是这么发明出来的。
    顺带一提,火药的发明,不是偶然试出来的,而是在“理论”指导下发明出来的。
    所以说“外丹”之道,更像是一门原始混沌的科学,而不是宗教。
    所谓宗教,必须要暧昧不可验证才行。你看,成功的宗教许诺的奖励哪个不是死后才兑现的?
    而道教把奖励放在生前就很不明智了。你说吃了你的药能长生,但我从没见过长生的,反而有不少人吃了药却死了,这让我怎么信呢?
    所以在外丹派盛行的时期,道教在佛教面前节节败退,丧师失地,影响力大大降低。
    而全真教呢,却是“内丹”派。所谓内丹,就是说我不去炼实体化的丹药,而是在体内炼制“内丹”——只要平心静气,聆听道理,在体内逐渐培养内丹,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便可长生。
    这套理论除了给后世仙侠小说贡献了题材以外,还大大加强了道教作为一个宗教的强度。毕竟内丹是无法验证的,你不能长生,是因为你功夫没到啊,想加深功夫,就得更虔心。
    所以内丹派胜过外丹派是必然的,只是被胜过的外丹派,日子就不是很好过了。
    觅天观正是外丹派的一员,不过丹炼得不多,倒是经常研究天文星象,当然这也算外物,是广义的“外丹”。作为觅天观的道长,孙志真自然是想着复兴外丹之道的,而且最近还真有了个机会。
    去年(1255),全真教和佛教之间爆发了一场大辩论,是关于《化胡经》的。
    《化胡经》讲得是当年老子西行到了天竺,点化了天竺的胡人,被他们称为佛陀。这本书其实是道教中人做的伪经,主题思想是我们道教的祖师是你们佛教的祖宗,所以我们要压你们一头。
    佛教和尚们自然会因此不爽,于是就闹到了蒙古汗廷那里,要求进行辩论,结果和尚们赢了一手。而且《化胡经》这个名字太敏感,蒙古人不就是“胡”嘛,于是蒙哥汗大怒,勒令全真教毁去相关经典,全真教在蒙古统治区全盛的地位也因此终结。
    消息传到崂山,全真教的道士人心惶惶,而已经被挤到边缘的外丹派们则心思浮动。今天觅天观道长孙志真正琢磨着是否有扩张的机会,天上就掉下一个精通天文的香客,这真是让他大喜过望,越看这个王闻之越是根骨清奇,一副将来能证道长生的样子,恨不得当天就收为真传弟子。
    王闻之对孙志真的热情很是警惕,王泊棠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在崂山放颗钉子也不错嘛,不如你就为商社牺牲一下出家吧……好说歹说,王闻之同意定期来觅天观讲课,孙志真也给他们讲解了一下崂山的形势,晚上三人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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